晏行淵猜測,他大概在一間廢棄地下倉庫,無規律排列的牆将倉庫切分為不同區域,視線範圍内沒有窗戶,天花闆的照明燈不斷發出惱人的噪聲,空氣中有股讨厭的黴味兒。
簡直還不如剛才的僞人地鐵——牆面遍布污漬,有鞋印、暗紅的掌印和不明深色液體幹涸後的痕迹——總覺得怪物随時會從拐角出現。
弓箭手沿不同方向走了一段,隻見重複到無聊的昏黃空間,和耳邊難以忽視的越來越大的燈管嗡鳴聲。
他問系統認路否,系統隻一味播放廣告,安利980信用點的智能地圖模塊。
哦,還會坐地起價,這會兒漲到1980了。
豈有此理,掃地機器人還會開荒建圖呢。
回頭一定要向系統的上級——主系統楚瀛洲告狀!
咦,什麼時候認定楚瀛洲是主系統的?
一時想不起來,算了不重要……這大到離譜的廢棄倉庫出口究竟在哪?
萬能的博物老師什麼時候回來?
他迷路了。
也許是奇怪空間聽到了弓箭手的心聲,遠處拐角出現一道人影。
他警惕地拉開弓弦——除了自己,這裡應該不會有正常人類吧?
來人穿着蘇河第一福利院的院服——略顯寬大的運動套裝,卻頂着青春版楚瀛洲的臉。
晏行淵難以置信:“楚瀛洲?”
青春版楚瀛洲在他怔愣時捉住他的手,輕松拿過他用幹棕榈葉柄自制的粗糙弓箭,邊拉他邊道:“晏行淵,你果然在這裡一個人射箭!你的生日會快開始了,大家都在找你,快跟我來!”
“哦……”
弓箭手大腦宕機,任由青春版楚瀛洲帶他離開。
記憶中的福利院有楚瀛洲嗎?
如果從小就認識楚瀛洲,好像也不錯。
不知怎的,弓箭手一個人時隻能在廢棄倉庫裡兜圈子,有楚瀛洲帶路,拐了幾道彎就順利離開。
見他詫異,青春版楚瀛洲比同伴更驚訝:“迷路了?不會吧,這可是你最先發現的秘密基地啊。”
晏行淵習慣性嘴硬:“怎麼可能!”
他用宕機中的大腦想了想,小時候确實有過一個秘密基地。
隻是相隔久遠,一時記不清而已。
弓箭手回到蘇河第一福利院,熟悉的建築、熟悉的景物,還有陌生的人。
這不是他長大的地方。
原因顯而易見,大部分人都沒有五官,卻能正常說話、看路、吃東西。
是地鐵僞人的同類嗎?
晏行淵扭頭觀察表情鮮活的楚瀛洲,如此靈動的眼神怎麼可能是僞人。
蛋糕上插着十二根蠟燭,弓箭手才意識到自己也變小了。
面目模糊的老師和同伴圍着他唱生日歌,催他許願切蛋糕。
轉眼到了就寝時間,熄燈後晏行淵看到對床楚瀛洲的被角透出亮光,他用氣聲輕喊楚瀛洲的名字,亮光晃了一下,楚瀛洲果然在被窩裡打着手電看圖書角借來的書。
弓箭手記得這個封面,叫什麼簡史來着。
他們小聲聊天,在熱衷談論夢想的十二歲,晏行淵說要成為偉大的射手,楚瀛洲問他具體多偉大,他想過故事裡的屠龍勇者和電影中的精靈王子,略帶不甘地說那就奧運冠軍吧。
偉大射手問他的同伴:“楚瀛洲,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的理想是……”
他沒能聽到答案,正聊得投入的兩人被生活老師抓到現行,一起在宿舍樓下罰站。
晏行淵打了個哈欠,居然靠牆睡了過去。
他夢見常來做義工的箭館安老闆,在耳邊念叨不許用彈弓打鳥更不許射鳥,坐輪椅的故事爺爺被護工推走後再也見不到,隔壁600号的病人浩浩蕩蕩地跑了出來……
不知怎的發生了技術爆炸。
千層高樓比群山更巍峨,密密麻麻屹立在城市天際線上,機器警衛在街頭巡邏,用時半秒便處理好一起沒戴項圈的幻想寵物咬壞矮叢林居民偷竊來的義肢的糾紛,噴吐藍色冷焰的鳳凰投影在樓宇間翻飛,忽地變成一句廣告——“時光科技工業,助您成為自己的造物主。”
夢總是混亂缺乏邏輯的,雖然他隐約記得有人說過,夢境是另一種維度的星際航行。
在夢境世界裡,自我可以跟寓居世界之外的強大存在溝通交流。
晏行淵覺得似乎有人在找他,于是放緩步伐,夢中場景的變換也跟着停下。
這是一個空無一物的房間,淡黃的牆紙,淡黃的頂燈,沒有窗戶,隻有一扇葉綠色的門。
“咚咚咚。”
随着敲門聲響起,門的顔色變為鏽紅。
晏行淵應道:“請進。”
艾裡森站在門外,隻留下一句話便行色匆匆地離開:“不要相信預言。”
鏽紅變回葉綠,不一會兒又因敲門聲變成暗銀。
“楚瀛洲”立在門口:“不要思考,不要質疑,不要反抗。”
沒等晏行淵邀他進來,楚瀛洲說完也迅速消失。
暗銀恢複葉綠,複又染上鉛灰。
熟悉的敲門聲後,顧承安面容扭曲地嘶吼:“别再較真了!快走,否則你會害死所有人!”
顧承安不見後,房間的門沒有完全變回葉綠,而是飽和度更低的灰綠,倒是很适合風殼的顔色。
晏行淵覺得應該不會再有其他人來拜訪,便把灰綠色的門扯下來,揉吧揉吧,團成一件沖鋒衣套在身上。
夢境的門外是幽暗深邃、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通道。
地下昏暗無光,微小的聲響清晰可聞,仿佛近在耳畔。
可就算大地懶的體長是60米不是6米,也挖不出直達地底的隧道吧?
他這樣想着,極遠處似乎誕生出一枚隐約的光點,一點一點地緩慢長大。
終于——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的弓箭手興奮起來,靈魂收割者來到他手中,箭壺挂在他腰上。
盡頭到了,是熟悉的賽場。
在機器主持人的介紹聲裡,晏行淵走到起射線前站定,轉身向觀衆台揮手緻意。
他看到鼓掌動作整齊劃一的機器觀衆和動作同步率100%的僞人觀衆。
不知怎的,機器主持在介紹對手姓名時發出了一連串古怪的亂碼,弓箭手努力打量對手,卻看不清他的面容。
或者說,對手的臉在不斷變幻,從生活老師到顧承安,一會兒是是艾裡森,一會兒又是埃裡克·施洛瑟,期間大約出現過楚瀛洲和他自己的樣子,甚至還有機器腦袋和觸手怪。
未知的對手,但不重要。
射箭是跟自己内心較勁的運動。
晏行淵開局順利,以10、9、9三箭28環完成第一局,機器裁判卻指着對手8、7、5的靶面,宣布第一局亂碼選手勝。
“怎麼可能!”
他難以置信。
機器裁判冷笑:“第一局的規則是射中紅色區域多者勝,不是環數高者勝。自己不清楚規則,還要質疑裁判?”
晏行淵皺眉:“什麼時候有這種規則?”
裁判答:“剛剛有的,就在你問‘怎麼可能’後。”
弓箭手壓抑着怒火問:“第二輪的規則是什麼?”
機器裁判露出完美微笑:“沒想好,大概要到這輪結束才能想出來。”
“好、好,先射箭後畫靶是吧,,”晏行淵氣狠了,反倒冷靜幾分,注意到這場比賽的諸多不對,“那你也不必費心思考這麼複雜的問題了。”
“噗!”
“呲……”
裁判背後中箭,不知燒了主闆還是怎的,整台機器不斷地冒白煙,很快再也不動。
死去的機器裁判臉上仍帶着非人的完美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