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機器裁判死亡的突發變故,機器主持人、機器觀衆和僞人觀衆鎮定得仿佛無事發生。
倒是看不清面容的對手,短暫變成楚瀛洲的模樣,對晏行淵歎了口氣,卻一字不發。
弓箭手追問他為何歎氣,又到底是誰,對手不答,五官化作一團霧氣。
于是晏行淵不再理會奇怪的對手,高聲向所有在場者宣布:“我赢了!”
他站上領獎台,接過一個全身鏡面的漂亮機器人送來的金牌戴上,微笑着向一群模糊的黑影揮手緻意。
毫無征兆地,整個空間轟然崩塌。
熟悉的黑暗與失重感降臨,不知墜落了多久,弓箭手在劇烈沖擊下暈過去。
晏行淵艱難地睜開眼睛,全身各處傳來的痛楚競相争奪存在感,昏暗中似乎有微弱的光彩流動,分不清是頭暈眼花還是真的有東西在移動。
耳鳴和疼痛嚴重削弱了弓箭手的感知,他隻能從熟悉的濕熱空氣依稀判斷,自己可能還在那條古生物隧道。
地鐵、後室、福利院、心靈房間、賽場……都是昏迷時腦海中的幻覺嗎?
那現在又是真實的嗎?
究竟什麼是真的?
如果、全都是假的呢?
晏行淵嘗試在意識中呼叫系統,系統不應,好在系統空間仍可正常使用。
他取出治療道具,在黑暗中熟練使用,令疼痛減輕到不影響行動的程度。
照明手電印證先前的猜測,隧道兩側鑲嵌着微光晶體的殘骸表明這裡是塔約斯洞穴底部。
晏行淵隐約覺得殘骸的姿勢變了,準确地說是高度增加,就像躺倒休息的骨頭架子在一點點站起來。
“沒事兒,沒什麼事兒……都别起床,繼續睡吧。”
他低聲安撫白骨。
不知白骨們是否理解弓箭手的話,他向隧道深處走了一段,殘骸高度似乎沒再變化。
但盤踞在白骨上的晶體仿佛更為明亮,晏行淵不由加快步伐。
晶體變亮并非錯覺,從黯淡得難以分辨顔色,漸漸達到有些刺眼的地步。
充分照明下,洞壁上由大地懶留下的類似三爪鋼釺的痕迹,由毫無意義的印記,變成可以理解的簡筆連環畫。
弓箭手看到孱弱的太陽,呼嘯的風雪,大地懶祭司焦急地向一群同類揮動前爪,大地懶們開始集體挖掘隧道避難。
太陽愈發虛弱,寒風冰雪肆虐,食物日益緊缺,越來越多大地懶陷入永遠的冬眠。
壁畫來到盡頭,當然沒有奇迹發生。
晏行淵聽到有道聲音在心中響起:“自然的爪牙染滿鮮血,從古至今,無不如此。”
是啊,藍星上活過的物種,超過99.9%都已不複存在。
這99.9%大約也将包括人類吧。
有點像帕倫克營地修女的語氣,他一時不确定究竟是自己想法的聲音,還是真有神秘人想同他對話。
離開壁畫的灰白線條世界,弓箭手的視野被無窮盡的絢麗顔料填滿。
琥珀橙、琉璃黃、薄荷冰、孔雀石綠、鵲羽青……太多太多的色塊層層疊疊,堆積成無邊際的純黑。
黑暗中,他想起心靈房間中的舊友,深紅色的艾裡森讓他“不要相信預言”,暗銀色的楚瀛洲讓他“不要思考、質疑與反抗”,鉛灰色的顧承安讓他“别再較真、快點離開”。
缺少前後文,像夢中的呓語,總之不懂。
但晏行淵沒有依據地認為楚瀛洲不會留下這樣的話,也不該是暗銀色。
楚瀛洲應該是什麼顔色呢?
銀藍色星星曾在楚瀛洲眼睛裡反射出美麗的光彩,直覺銀藍很适合對方。
弓箭手費了一番功夫,從無數色彩中找出屬于楚瀛洲的銀藍,又花了更長時間,找到自己的葉綠。
他打量着銀藍與葉綠,想了想,扒拉出一片豐饒的金色,與葉綠混在一起攪拌,得到類似貓眼變石和綠墨水調了金粉的感覺。
銀藍與金綠。
代表晏行淵跟楚瀛洲的顔色。
顔色的海洋退潮,混沌的黑終于消散,弓箭手看到洞穴盡頭的景象——
巨大的石制祭壇四周,環繞着陶器、泥盆、壁畫和至少百十具人骨,竟像他在新火典禮上扮演祭品,被送去星界獻給(刺殺)新生太陽神托納提烏時所見。
人骨大小形态各異,有些是捆綁的姿态,整體完好,有些大抵經曆過酷烈的祭祀儀式,或下颚骨錯位、或膝蓋骨斷裂、或頭蓋骨碎成數片。
無數痛苦的死亡讓地底空氣更顯壓抑。
祭品頭部統一朝向中央的祭壇,祭壇上有顆會發光的水晶頭骨,水晶頭骨下颌不動,卻準确喊出他的名字。
“晏行淵,你終于來了。”
弓箭手沒有回應,警惕地盯着說話的水晶頭骨。
他記得楚瀛洲講過瑪雅水晶頭骨的故事。
二十世紀初葉,兩個不列颠探險家首次在伯利茲遺址中發現完整的水晶頭骨,重5公斤,大小與真人頭骨相近,頭骨内部結構精準符合解剖學。
想要制作如此表面光滑、晶瑩剔透的水晶頭骨絕非易事,制作者需要掌握相當複雜的光學知識和高超水晶加工技巧。
傳說集齊13個水晶頭骨可以開啟時空之門,這顆擁有誘人背景的精美水晶大受時人追捧。
但技術進步後二十一世紀的檢測顯示,水晶頭骨上有十九世紀歐羅巴珠寶加工工具的痕迹,是件赝品。
何況瑪雅文化中少有雕刻頭骨傳統,倒是阿茲特克存在類似習俗。
被一顆會說話的水晶頭骨叫出名字頗為詭異,但想到這顆頭骨是件赝品,是過去仿造者為了高價出售給收藏家和博物館編的故事,頓時由驚悚變得幽默起來。
弓箭手好奇地問頭骨:“你會腹語?不對,一顆頭骨哪有肚子,那你是怎麼不張嘴發出聲音的?”
水晶頭骨不悅地“哼”了一聲,大概對晏行淵毫不害怕的反應不滿。
它短暫沉默了一會兒,很快找到新話題,語氣中夾着滿滿惡意:“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缸中之腦嗎?想知道楚瀛洲的真實身份嗎?想知道他都瞞着你什麼嗎?”
晏行淵目光微沉,平靜又誠懇地反問頭骨:“你知道自己其實是個赝品嗎?”
“你……放肆!”
身世是水晶頭骨不願提起的痛處,它憤怒地操控祭壇周圍的人骨,圍向弓箭手。
晏行淵看着一群或腿斷、或胳膊掉、或腦袋碎的骷髅架子身殘志堅地靠近,實在沒忍住吐槽:“這是什麼死靈系召喚魔法嗎?”
水晶頭骨不答,隻一味操控祭品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