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仍是昏沉,半個托納提烏困在科約爾沙基碎片的掙紮中,但神廟廣場的所有人都相信,至少他們願意相信太陽神的眷顧。
光明即将歸來,照徹太陽的土地。
祭祀高台上,供神的香料盡職揮散芬芳,晏行淵恍惚地看着利斧逼近。
執斧人面上塗滿黑色顔料,依稀辨出博物老師的輪廓。
死亡危機前,弓箭手不感到慌亂,仿佛楚瀛洲不會傷害自己是某種不證自明的真理。
他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這個黑面祭司是真的楚瀛洲,還是夢境中的一抹幻影?
祭品試着搖晃被縛的手腕,鎖鍊紋絲不動。
好在腦海中傳來久違的系統提示音:「恭喜宿主取得第三把密鑰,2w信用點獎勵已到賬,當前信用點餘額-116550點。」
他的遠征成功了。
晏行淵假借祭品身份僞裝,在複雜巫術幫助下,靈魂前往神界,從無數光怪陸離的幻象中,找出神話中的第五個太陽。
弓箭手的出現加速了這個太陽從誕生到殒落的過程。
他射殺最後一個太陽,取得太陽神心口永不熄滅的金色火焰,又在楚祭司的巫術下全身而返。
提示音結束時,鋒銳的石斧已斬斷鎖鍊與祭台相連的部分,祭品重獲自由,黑曜石斧轉而落在大話事人的公子頸側。
無數震驚與嘩然中,大祭司毫無征兆地救下祭品、劫持繼承人庫奧皮,破壞新火典禮。
跑路是計劃的最後一環。
楚瀛洲一手架着庫奧皮,一首持斧,抓住大話事人與貴族們的措手不及與顧忌心理,與晏行淵一起借着飛人表演的繩子滑下陡坡——這條陡坡本是為祭品腦袋預留的滑梯,無數觀衆為頭顱的翻滾姿态雀躍歡呼。
典禮現場陷入混亂。
大話事人與大話事女首先發出怒吼,依命而行的鷹隼與美洲豹武士展開追擊。
随後是想進步立功的貴族,想打擊報複大祭司的貴族,跟進步貴族結過仇要阻止對方立功的貴族。
幾群人的手下互相添亂,有的要救繼承人,有的要殺大祭司,有的又要保護他,還有的想拿祭品的腦袋平息太陽神的怒火。
藏在人群中的末日派伺機而動,他們曾散播太陽衰老的谶言,讓不少貴族和平民難以安寝。
他們是奴隸是平民是商人是貴族,是祭司學校的學生,因新火典禮的失敗而欣喜,期盼已久的末日災厄即将降臨。
蔑視生命的末日派,衆生平等地給所有人使絆子,被誤傷或殺死時仍發出癫狂的笑聲,讓自诩正常者心生畏懼,以免沾上這種莫名的詛咒。
想逃跑而不得的奴隸們抓住時機,他們要麼擴大亂局,要麼伺機逃之夭夭,一頭鑽進半人多高的玉米地,就此消失不見。
逃奴的主人們也很快反應過來,怒吼着派人或親自加入追捕隊伍。
“與豹同行之人将終結世界!”
一個跑不動的老人坐在地上,舉起雙臂高喊,約莫是從哪個部落擄來的奴隸。
大祭司的白化美洲豹不是秘密,老人的話激怒了衆武士中的某一夥,頭戴鷹隼面具的武士一槍将老人捅了對穿。
“終結、世界……”
老人最後的話合着血沫,湮沒在腥風與混亂中。
遺言被一個末日派聽見,很快衆多末日派複讀機般念着口号:“與豹同行之人将終結世界!”
“與豹同行之人将終結世界!”
大祭司的叛逃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加速帝國毀滅的鍊式反應,而大話事人與部分貴族要維系帝國。
最精銳的勇士一直緊緊咬在逃亡者身後,楚瀛洲不得不使用人質威脅,讓殺大祭司和救繼承人的小隊産生争執。
弓箭手原以為,整套計劃最難的步驟是取得密鑰,跑路應該是相當容易的環節。
他都cos後羿射殺太陽神了,半場開香槟能有什麼問題,神廟逃亡不過灑灑水啦。
可惜被事實狠狠打臉。
追兵衆多,近戰遠程單位俱全,晏行淵不得不用Z字形路線,躲開标槍和弓箭偷襲。
但有擅長計算提前量打擊動态目标的獸頭武士,擲出的标槍擦過弓箭手的胳膊。
“??Cabrón!”
晏行淵低罵一聲,大臂位置的傷口很影響射箭反擊,系統道具可以讓他恢複如初,可使用愈合裝置的前提是擺脫尾巴和一點時間。
不射箭反擊,又怎麼擺脫尾巴、争取時間?
讨厭的死循環。
鎖定楚瀛洲的追兵數量更多,但追兵們面對大祭司的顧忌也更多,圍困阻攔多于下死手。
或許有居心不明的貴族願意幫一把大祭司,卻沒人願意幫助本該靈魂與太陽同行的祭品。
祭品不合時宜的存活,隻會玷污最神聖的典禮,讓所有火焰熄滅、走到盡頭的世界無法重獲新生,每個人都等不到神對他們命運的裁決。
神明扮演者必須死,新的火焰才能從他被剜去心髒的胸膛重新燃起,點亮神廟的聖火,點燃千家萬戶的爐子。
晏行淵痛恨先前的大意,但後悔無濟于事。
隻有不斷奔跑,擦着利箭與标槍的風聲奔跑,偶爾根據楚瀛洲的提示躲閃,絕對不能拖後腿。
他是宴會上身披金色鬥篷的剃發者,是代表白天戰勝黑夜的烏裡瑪冠軍,是殺死最後一位太陽神取得密鑰的祭品,他不可能倒在神廟逃亡的路上。
穿過人頭串組成的樹林,穿過大片無頭的灰藍色屍堆,穿過蔥郁的玉米地。
追兵又多又緊,保護大祭司的力量很快不敵追殺的,弓箭手無暇治療手臂上不斷淌血的傷口,匆忙的包紮很快崩裂,一路滴落的血迹将位置洩露給追蹤者。
好在已經跑出空曠的金字塔神廟一帶,繁華集市中容易尋到暫時的藏身點療傷。
隻要再穿過大半個特諾蒂奇特蘭城,跳進護城河,便是終點。
疲勞支配者阿卡瑪是一衆追殺者中最積極的,這是殺死大祭司的絕好機會。
他無視人質安危,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箭同時穿透特拉托和公子庫奧皮。
楚瀛洲精準閃避着,動作幅度不大卻像開了挂,使阿卡瑪的槍與箭全都淪為人體描邊。
主腦擅長計算物體運動軌迹,并用符合人類體質的動作躲開它們。
他要拖住這群數據體,讓幼态盡快處理手臂的傷口。
大祭司舉着人質轉身,用黑曜石匕首在庫奧皮手臂上開了條口子,繼承人驚恐的哭喊讓奉命救回公子的獸頭武士與疲勞支配者的手下拔刀相向,也讓鷹隼與美洲豹武士放棄活捉特拉托的計劃——大話事人和大話事女隻說盡量活捉,死的也行。
楚瀛洲踢倒攤位制造路障,晏行淵鑽進一棟建築,把束帶式快速愈合裝置纏在胳膊上,就立刻取出孤月在掩體中還擊。
他專打阿卡瑪的手下,準頭比對面好了太多,箭箭緻命。
疲勞支配者手下倒了一片,不知哪夥人在偷偷摘取屍體身上的精良裝備。
大祭司對聽命于大話事人的獸頭武士喊:“不要阻攔我的離去,我會在城外放下庫奧皮。白晝與黑夜的戰鬥尚未結束,你們執意阻攔的話,我不介意現在就用他的血讓世界重生!”
不滿十歲但頗為敦實的繼承人搖着腦袋迸發出嘹亮哭喊:“救我!救救我!”
鷹隼武士與美洲豹武士猶疑地對視,救下公子庫奧皮比抓大祭司更為緊要,如果特拉托會履行承諾。
大祭司兇名遠揚,巫術詭異,如果他在庫奧皮身上種下詛咒,而其他祭司無法消除,大話事人與大話事女想必要為此懲罰他們。
獸頭武士們達成一緻,繼續綴着特拉托,沒先前追得緊。
晏行淵并不戀戰,局勢由不得拖延。
敵衆我寡,帝國武士可以失敗無數次,隻要成功一次便是勝利,而他必須成功無數次,失手一次就是結束。
弓箭手飛奔過特諾蒂奇特蘭城中熟悉的街道。
他們已擺脫了高大的金字塔神廟,和它可怖的狹長投影,烏裡瑪球場生出雜草,擅長摸魚的職業球員最近一定疏于訓練。
奴隸商人業務興隆,攤位擠滿了各種用途的奴隸,抱怨逃奴太多的貴族都是他的大主顧。
逃亡者經過此處,許多奴隸身上的繩索莫名松開,有人成功逃走,有人被追兵中的某夥捉住,無人在意因錢貨兩空而哀嚎的奴隸商人。
巧克力商人的攤位散發着誘人的香氣,牙齒美容師的綠松石與鋒利工具閃着寒光,養鳥人與養狗人的商品吵嚷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