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楓合衣卧下時,這個男人已經沉眠入夢。床榻與被子皆算富餘,季秋楓本來躺得遠,别扭片刻還是靠近過去。
犀夢香已燃,隻要再拽住這人的手,便可同床共夢。
嶽離商此刻平躺,雙目閉阖,兩隻手皆垂在被子外。
季秋楓緣着被子探去,動作迅疾,明明都觸到了那冰涼拇指,正要握住,怎料這人突然翻身,隻留下一堵寬闊的後背示人。
季秋楓:“……”
兩隻手都收回被窩裡,嶽離商身軀微蜷,平穩的呼吸着。季秋楓不得已側過身,胸朝寬闊後背緊貼,手自這人腰間摸過去。
碰到便立馬抓住,五指扣鎖,不叫人有可逃之機。
灰蒙暗沉的天際不見日光,大多時候都分不清寅卯,隻有當血月籠罩時,才知道夜幕垂臨。
暖黃色的燈籠挂遍了大街小巷,四下街巷卻空無一人。季秋楓沿着這條道七彎八拐,好半晌才停下步子,因為他終于走到了盡頭。
不知道這是第幾個暗沉的天日,更不清楚這種“靜谧”持續了多久,隻知道這條路太長太長了,久到像是淌過了幾個輪回。
叙永故地,正如季秋楓遺書所言,嶽府内梅朵綴滿枝頭,好幾枝探牆而出,風吹過,落一片绯色。
這棵青蔥幼苗已長成參天大樹,卻是不幸,府内其餘的植株悉數衰頹,即便用盡心機也無法使其存活。
男人想了好多法子,甚至将這棵樹上長得最好的幾條枝幹移栽各處,結果皆是不出兩日便蔫兒壞枯死。
另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尚未完成,每每夜臨,男人便抱着一大堆東西坐于案邊,通常一坐便是整晚。
他神情專注,刻刀遊刃有餘的在木頭上遊走,隻消六七日便可制好一塊。
每一塊嶽氏先祖的牌位刻好,都能看到男人匆匆而去,三步九叩将之奉至祠堂。從家譜第一頁,到嶽祖父,嶽父母,連自己的名字也镌上,依名按序排在最後一個。
嶽府重鑄,修整祠堂,牌位也供奉好,一切布置都與季秋楓記憶中分毫不差。男人本該是滿意的,可他眉頭緊蹙,并無絲毫高興意味。
他依舊拿着刀,在那平整無缺的木頭上剜刻。
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名字,理應镌刻其上,擺在他近旁。
嶽祖父早将季秋秋收作義子,那一日少年跪于祠堂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嶽祖父說:“入我嶽氏,非是叫你抛卻舊往。”
“嶽為姓,至于名,你可自行抉擇。”
故而隻知“嶽”字,名除了嶽祖父,嶽父母,季秋楓之外,再無任何一人知曉。
大火漫天,無情燒毀嶽府的一切,三歲的嶽離商除外,隻有季秋楓活了下來。
灰燼之下,亡者不知其名,活下來的,是他舅舅季秋楓。
這個男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刻,思索許久,最終選擇季秋楓這個名字。
沒有任何多餘字眼,從‘季’字開始,每一下都萬分小心。三個大字僅是刻完第二個,便被血珠染成绯色。
刻刀“啪”一下被扔在地。
越是用力去擦,血迹便沾染得到處都是。更是無法補救,就算衣袖磨破也無濟于事。
這抹血色太刺眼,灼得人眼睛疼。
天際的月血色更濃,灼得男人心口猛地一顫,呼吸緊滞,倒伏在地将自己蜷成嬰孩狀。
從心髒蔓延到四肢百骸,竄動争湧的除了血流,還有無盡的苦痛。每一寸肌膚都像是要撕裂,滔天劇痛席卷,仿佛一刀刀被淩遲,扒皮抽筋,削肉剔骨。
抱緊那塊木頭,以頭搶地,頭破血流,感知卻仍舊清楚。
麻木悉數退卻,剩下的,隻有疼痛。
他真的好痛好痛!
瞳色什麼時候變回正常的嶽離商不清楚,他隻知道有一日,見這天忽而覺得沉悶極了。
妖魔橫行,多是驚愕與嗜血。
污濁的塵世好像越來越遭,蜀中大殇之後,禍亂殃及甚廣,也就一兩年光景,上修界再無仙者,魔族與仙鬥,與人鬥,最終又與自己鬥,不知所求究竟為何。
陰沉,寒涼,不見天光。
這樣的天醜極了!
底下的活物都不見幾個,百花萬紫傾覆,處處是紅色。
花是紅色,鮮血鋪染的也是紅色,各地各處都能聞到腥濃的味道,直沖鼻腔令人作嘔。
傀儡遍地,失神喪智的怪物被牽絲作偶,一舉一動都被人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