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賭氣能無理到什麼程度呢，大約就是回程路上，嶽離商一句話都沒和季秋楓說。季秋楓本就看他不大順眼，同樣不語，因此馬車裡的氣氛可謂十分微妙。

馬車是嶽離商安排的，車夫是一位老手，行路平坦不颠簸，季秋楓臨窗而坐，心想眼不見心不煩，便阖着眸不去想那麼多。

千千鎮距碧海生就是山腳到山頂的距離，季秋楓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安排馬車，那麼想要尋劍，不應該抓緊時間飛回去才對？

尋劍節碧海生五年舉行一次，乃是為新入門或是未有趁手仙器的弟子們所辦，時日既至，季秋楓二話不說便将來此的弟子們趕回去。

“後面的事………”

“操心那麼多作甚？你師尊我難道處理不好麼？”

“那離商師弟他……”臨行前重蓮問。

季秋楓眸也不擡，催促他們趕快走人：“為師自有安排，你們先行便是。”

不論季秋楓本意如何，嶽離商自己昏迷不醒，這便是他最好的借口——是你自己的原因，尋不了劍怪誰？

退一萬步來講，這個時間，“玉梧仙尊季秋楓”本就不打算叫嶽離商尋劍，所以季秋楓隻是等因奉此而已，也無所謂嶽離商會不會怨怪。

随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就行了，反正又不隻是他一個人這麼做。

在嶽離商據理力争言述他偏心之前，季秋楓想法如此，他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好像就該如此。可是，那個人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将他按壓，鎖緊咽喉。

他一時間居然有些分不清，是不是他又回到了沉魚場？他是不是依舊被鎖鍊緊縛，淪為囚徒，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受盡折辱。

刹那間，他也在想，如果再也沒有魔祖，嶽離商永遠隻是嶽離商就好了。

再世魔祖好比一根腐朽爛透的木頭，撕開表皮，裡頭不是腐蟲就是黴斑，這個塵世的嶽離商隻是沾染淤泥的幼苗，這株幼苗長得尚好，洗淨之後不見污濁。如果，他是說如果……

他稍稍努力一下，可以養好這株幼苗，那就再好不過了。

昨夜睡不着，季秋楓陡然生出這樣一種想法，不過沒有很久，眨眼一瞬匆匆消失，一秒也沒多。

下一瞬他就笑自己天真，再世魔祖、炎陽之身，一切早就注定——是他癡人說夢了。

嶽離商坐在離季秋楓最遠的角裡，胸膛四肢略微泛痛，好像跟人打了一架，不對，應該這樣說，他感覺被人揍了一頓。

事實如此，揍他的人就在面前，他愣是一絲都沒朝對方身上想，即使隐隐約約，他在季秋楓的脖子上瞧見了指痕。

季秋楓的衣衫不似平常，他不喜脖頸兒被束縛，所以通常都是露出白皙優美的頸，喉結滾動，風姿俊美。而今日他卻穿了高領衣袍，嶽離商偷偷瞥兩眼，理所當然的想自家舅舅肯定是打架打輸了，怕在他面前丢臉才如此。

這個人一向這樣孤傲，你要是敢拆穿，那就慘了，巴掌起步，斷腿至頂。

“籲………”

突如其來的晃動使得兩人極速偏倒，猛地一停，嶽離商沒抓穩後腦重重磕在木闆上，吃痛的捂住頭，季秋楓掀眸白他一眼，沒說話。

大約是這小子蠢到讓他無語了。

“……怎麼了？”嶽離商掀開簾子。

“有個瘋子亂跑，小仙君莫慌，沒得～事…”車夫一口蜀地方言講得尤其順滑，搞笑意味十分濃烈。

“瓜娃子！你眼睛瞎了嘛？亂闖啥子！”車夫一摸虬須，立即跳下馬車去扯角落裡的人。

那人衣着還算富貴，渾身卻髒兮兮，頭發比雞窩還亂，攆到一隻雞，非要拽着啃兩口。

車夫拉他的時候他已經啃得滿嘴血紅，雞毛亂飛，或是以為别人要跟他搶，面露兇狠，拔腿就跑。

“哎…勒位公子你跑啥子嘛，小心腳下……”

車夫好言相告，豈料他才說完，那個瘋子便一咕咚摔下地，雞做肉墊，這回逃無可逃，隻能淪為食物。

季秋楓掀眸瞧了兩眼，看那衣着，看那人相貌，還是略微震驚一番。那不是…霍光才，他怎麼瘋了？

他記得這人的結局隻是斷了腿終身無法行走，怎麼現在這樣凄慘了？

馬車再往前，隐隐約約聽到有唢呐聲傳來，曲調凄慘沉痛，想是有人家過白事。

“霍府辦喪事，所以換了條道，仙君不要介意哈。”這人也是個八卦屬性極強的，不待季秋楓嶽離商問詢，他自己便先開了口：“…主人才離世幾天，管家也匆匆忙忙攆去了，有道是‘上趕着投胎’，說得還真不錯。本來家纏萬貫，可惜咯……”

“你是說…霍府管家也死了？”

車夫本是自顧自講話，有人搭理不免更加來勁：“就是霍府的老管家呀，聽說是昨晚一筋鬥磕在水窪裡頭，淹死的，發現的時候臉都泡腫了……仙君你說怪不怪，霍府落敗别個都跑路了，就他還留在裡面不曉得在做啥子………”

季秋楓聽着車夫滔滔不絕的話語，複又阖上眸。

霍府落敗是必然，邪祟污穢也已清理幹淨，自此應當不會再有霍府了。

已經馳出老遠，車夫忽而又停，嶽離商臉色不大好，道：“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