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才那十七夫人也如之前每一位臨死的夫人一樣,雙眸淌血,額生朱砂痣,坐在窗邊皮笑肉不笑的喃喃自語。
所言話語略為含糊,但能夠聽清楚她說的什麼。除卻三句不離的“為什麼”,便是咿咿呀呀唱一些情傷之詞。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她如同置身其中的女者,遇負心人肝腸寸斷,又如同一位旁觀者,為一段孽緣哀歎不已。
“妾托付終身,怎料君薄情寡義心……”
這幾句一如往昔,六夫人,十一夫人……每一次,後者的神情都與前人一般無二。
鮮紅血液順着她臉頰淌下,落到頸脖上,淺色衣裙上,也将她衣間的白玉墜飾洇紅。
而後便聽聞一陣狂笑,撕心裂肺斷腸絕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管家似乎不忍去看,視線略偏,落到了靠近十七夫人的季秋楓身上:“仙長千萬莫要靠近……”
久病之人穢氣纏身,他大約是怕傳染給季秋楓。
“無妨。”
季秋楓指微擡,一朵梅花便飄至十七夫人掌中,觸上的一瞬間花瓣立即合攏,緊閉成指頭大小的花骨朵。
嶽離商想到之前,他們身處日暮鄉,便下意識喃喃:“自閉了。”
季秋楓随口胡謅的話被他當成了特殊招式,他以為這是招式的名字。
梅朵眨眼消失,十七夫人扭曲的笑容緩慢收回,同一時刻,她頭微擡,看似平靜呆滞的目光直直盯着臨窗一側。立于那側的弟子無不感到背脊發涼,就好像有人拿着刀子,不管你說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捅下去。
尋常被人盯看片刻便會感到不舒服,更别說有人一直看着,還是平靜得詭異的樣子。
她的眸空洞無神,寂若死水,漆黑的墨色沒有任何波瀾漣漪,隻有朱紅的血液汨汨滾落。
“今聽吾召言,陳爾昔素怨,心感憤不平,拟生明鏡現!”
季秋楓越湊越近,快要挨到她時戛然止步,兩指一擡,她登時擡起一隻手,直如刻尺,端端指向窗戶那側。
窗戶那邊的弟子一激靈,一個兩個趕忙避開。
目光随窗戶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見對面燈明火炙,不止一間屋子,所有的屋子都在她擡手的前一瞬悉數亮起。
不用季秋楓明言,已經有人開口:“我知道了!是對面!”
這位弟子猜的不錯,十七夫人所指的确是對面,線索也是對面。
一群人如夢初醒,忙不疊往對面而去,領頭的卻不是季秋楓,而是有窮天最不起眼卻也最顯眼的嶽離商。
他行得尤其快,随他一同的師兄弟們不得不加快步子。對面房屋衆多,盡皆照着一豆燈火,單從十七夫人所指并不清楚具體是哪一間房,可是跟着嶽離商的步伐,他們仿佛一開始便有的放矢。
推開的是一間擱置已久的房門,分明久無人居,内裡卻纖塵不染,嶄新一樣。一衆弟子輕聲細語,連步子也放的極輕。
房内燃着紅燭,鋪着鴛鴦錦被,正對房門處還貼着一個大大的囍字,四處披紅裹豔,仿佛是為新婚夫婦準備的。
在他們将這個房間打量完管家才匆忙過來,他唉聲歎氣,道:“這間房………”好像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可明明才發生不久。
“自大夫人進門始,所有進門的夫人皆同少爺在此洞房花燭。此前暴斃的夫人也都來過這裡……”
按照他這種說法,這間房便是霍府接連死人的線索。既然找到了線索,那為何此前來查案除邪的仙尊們未能成功?
季秋楓面無表情轉過身,突然問:“霍公子同夫人拜堂成親,是在何處?”
“是……祠堂。”
尋常人家拜堂成親是在堂屋,霍光才此人浪蕩不羁,成親拜堂同娶三妻四妾,自然不會遵循什麼祖宗儀制。
他成親拜堂在祠堂,左右美人齊站成雙,盡管沒有外來賓客觀禮,陣仗依舊大的很。
貼過幾張符箓,布施結界,重蓮溫和道:“師尊有命,任何人都不要進到這間房。”
管家率先點頭稱好,轉身欲領他們去祠堂,季秋楓卻道:“不必勞煩。”
他看到的臉是凍如冰霜的,自然就以為眼前這位仙尊生氣了,卻未思量氣從何來,究竟是不是生氣。
最終未讓管家引路,衆人跟随嶽離商,七彎八拐後來到祠堂。
院外樹樹交枝,九天蒼穹的清晖灑不下,朦朦胧胧,頗有些怅然凄楚。兩扇大門緊閉,暗紅的綢布被微風拂得飄飄悠悠。
聽不見什麼聲音,靜谧得讓人有些訝然。
“重……”季秋楓話音剛落,門便開了。
沒有人回應他,他也跟這群弟子們一樣,身子不由自主往内而去。
祠堂裡面燃着香,恍神間被一片似火绯紅擋住了視線。那紅自煙霧缭繞的香龛前,直直蔓延到季秋楓腳底。
“一拜……………”
這是什麼情況?
随着長長的一聲吆喝,彌漫在祠堂的薄霭頃刻消散。
季秋楓這才看清那所謂的一團绯紅。非是什麼血霧,而是祠堂内裡的所有弟子皆着大紅喜服,同他拉着一條尤為長的同心結。
他看了眼,發現自己位居正中,旁的皆着大紅蓋頭。所以這是……成親現場?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