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纏綿床榻這幾日,季秋楓又遵循仙尊法則,給程玉程珏兩人分設衣冠冢,日日燒紙念經。
冢立于後山楓林正央,弟子們一同拜過幾次,素衣雪帶不曾改,白茫茫一片看着雅潔無暇。
程氏兄弟二人生前最喜碧海生腳下的一枝春與滑滑酥,關系好的弟子偷偷買來奉上,季秋楓睜一隻眼閉隻眼沒有幹涉。
他正處于齋戒期,葷腥酒水全是大忌,不僅如此,受罰齋戒時還不許踏出有窮天,美其名曰閉門思過,實則就是禁足。
仙尊之身早已不知饑餓為何物,但一連五六日都是淡出鳥的水煮小白菜,季秋楓都快有陰影了,決心若再吃兩頓立馬将其丢去與羅子燒作伴——死生不複見。
晝間殿門半開,季秋楓于院中觀書,偶有弟子前來請教,他也不含糊,認真負責道:“……怎麼奇怪,你變一個我看看?”
衛何面露難色,糾結半晌才擡起手,低聲默念咒訣:“百聊春贈香,清發木枝芳。”
想來花門入門級術法“幻形”總不至于出錯,結果讓人大跌眼鏡。
出現在他指尖的不是任何一種花,而是一顆飽滿圓潤的葡萄。幽幽紫衣包裹果肉,緣口處水光澤澤,他呈到季秋楓跟前,面上是顯而易見的挫敗苦惱。
“師尊我也不知為何突然就……我真的沒有想變葡萄啊!!”
他已經被同門嘲笑很多次了!
季秋楓則是處變不驚,他湊近嗅了嗅,嗅到果香眼眸微微閃動,而後為了驗證心中猜想,他扒去皮放入唇中。
味道居然還不錯……
衛何等着高深莫測的師尊指出問題所在,怎料季秋楓居然同派中其他師兄弟一樣直接拆吃入腹,而後淡然道。
“你再試試。”
不明白季秋楓是何想法,衛何隻好再試一次。
結果同樣,非但如此,這次居然還有進步,他一下子變出三顆,顆顆碩大無朋,堪比圓滾高挂的杏子。
季秋楓淡淡道:“你自己嘗過了?”
衛何沮喪的搖搖頭。
肯定沒有啊,“花門術法”練成“果門術法”,他哭都來不及。
“那便嘗嘗。”季秋楓又道。
“………”
衛何的臉從困頓苦惱變成了驚訝與無奈。
師尊你認真的嗎?
要不是季秋楓嚴肅認真,衛何真的懷疑他在開玩笑。
他自己嘗了一顆,一把辛酸淚都快決堤。葡萄味道是真不錯,酸酸甜甜的,水還多。
“師尊有法子破解嗎?”
在他遵命變了一整盤葡萄後,季秋楓終于把書放開了:“……有。”
衛何殷切期盼下,玉梧仙尊端莊肅正的吐出四個字:“禁食三日。”
“……”
“啊……”他哀嚎一聲,眉宇已經皺成了川字:“那我…那我能吃什麼?”
他又不是得道之身,一頓不食尚且餓得慌,三日不食,他怕要餓成人肉幹兒。
“……葡萄。”
這孩子渾然不覺自己誤食了果靈華,以為修習突生岔子苦惱得無以複加,其他師兄弟打趣他修入破蒙之境紛紛祝賀,就連季秋楓也像與他玩笑,真要命!
告退時突然被季秋楓喚住:“二十一……”
季秋楓座下弟子共三十八人,每人以入門時間及年歲排序,他入的晚,排的也遠。
衛何心情更加複雜,他垂頭搨翼,如霜後的茄子般蔫兒了。
師尊,是十九啊……
本是鼓足勇氣前來求教,誰曾想連自己的名字師尊都沒記住,更别說一個不靠前不靠後的排名。
師尊,我是不是太差勁兒了?
走前季秋楓讓他将葡萄端走,他更是大受打擊,自己吭哧吭哧吞下好幾顆,口中酸甜好滋味,心中如打翻的藥罐子般苦澀不已。
他自己對葡萄實在愛不起來,其他同門倒吃得有滋有味,如憨厚直爽的成舟,贊他不止八百遍。
“他娘的這葡萄是真不錯,衛師弟你再多變些,讓師妹們拿去釀酒……”
門中僅有三位女修,都排在成舟之後衛何之前。
有道是君子成人之美,師姐們有意釀酒他也不好拒絕,想到被斷腿禁足的師姐,甚至貼心的多變了幾顆送過去。
據說酸酸甜甜的東西,女孩子大都喜歡。
夜沉而靜,晚膳後片刻不到便有師兄弟結伴沐浴,成舟見他還在苦惱便拉他一起。
“别想了,既然師尊說過禁食可解,那就沒問題!走,洗澡去!”
“那好吧……”
燕飛泉乃一方溫泉池,地處密實幽靜的楓林邊。上接清明天空,晝間藍天彩雲,橙赤霞光叆叇動人。暮間泉中水霧蒙蒙,熱氣缭缭,沐浴時常被厚實的霧霭裹得時隐時現,不辨來人。
此地就是嶽離商入魔的一個重要節點,彼時無人發覺,魔族少主紫陌清潛入此間勾·引嶽離商,一朝翻雲覆雨之後,将人引入魔道,一去不返。
這之後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洶湧,魔族血脈滿十八歲耳畔頸處的魔印會顯征,非在室身更難控制,任憑嶽離商掩藏得再好,還是被發覺了。
那一日整個碧海生成了一鍋粥,清正殿外人影憧憧,高台之上,嶽離商被粗碩的鐵鍊死死捆住。
這些人廢他修為,碎他靈核,在他身上紮滿刀子,而後将最惡毒的罪名塞給他。
每個人都大義凜然,言他肮髒不堪毫無人性,道他這種人,人人得而誅之。
“……怪不得、怪不得那麼多人命喪蓬山,原來是你作怪!!”
唾沫與濃痰全都朝他吐過去,惡意中傷,無端猜測更是漫天飛。
“我記得他從前什麼都不會的,怎麼突然就那麼厲害了?”
“人家裝的呗,你想想,魔族之身哎,是我的話打死都不會告訴别人!”
“對了,你知道為何靈朔長老突然聲稱閉關嗎?
“該不會也是因為他……”
“肯定是因為他!有人說此前他與長老鬧翻了臉,第二日長老便閉關了!!”
“靈朔長老那般溫和慈祥,待他如此好,他竟然……”
“就是啊!不然怎麼說他狼心狗肺呢!”
………
蒙蒙水霧下,幾位弟子圍在一起泡澡舒筋,衛何成舟幾人擠做一團,正在論靈朔長老的陰陽回風咒。
衛何其實沒什麼心情,但不好拂了成舟的興緻,極力附和:“…咒訣沒錯,其他卻難說。”
成舟抹了一把臉,歎氣道:“…怎麼就是學不會?真他娘的難啊!”
欲拿皂莢方巾卻夠不到,想喊玉陵川幫忙拿才發覺他一個人離得老遠。
“陵川師弟你跑那麼遠做什麼?怎麼也不吭聲?”好在霧氣不是太濃,不然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玉陵川年歲小,長相随母清秀出塵,他性子随和乖巧,門中衆人都很喜歡他。
正因年歲小,尤其不習慣與師兄們一同沐浴,今日是被成舟生拉硬拽過來的,他皮子薄,覺得不大好意思就一個人離遠些。
他實在不了解為什麼有人喜歡三五人一同洗澡,談天說地就算了,居然還要互相搓背按肩,真的不會覺得很羞很尴尬嗎?
“我有些……師兄你别動!我…我……”
他是真的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