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了過去混迹人間的僞裝,他以最真實的模樣走入人世,以最直接的本能沾染上渾身鮮血,如一隻徘徊于人間的惡鬼。
惡鬼孤身一人,所以不再忍耐;過去麻木承受一切的怪物開始感受世界,同時回以相同的惡意。
他将曾經在人間被人類對待的一切,施以無數人間的人類。
——宛如惡鬼通過模仿人類,而想要變成人類一般。
當被所有人類所恐懼,被所有人類所憎恨,被無數官民所追捕,惡鬼終于勢單力孤。犯下惡事被無數次斬首而不死,被無數次淩遲而毫無動容,目之所及,所有人臉上都寫着同樣的憎惡——對異類斬盡殺絕。
可他無法死去。
最終無法除去他的人類隻能迫不得已地忍受他的存活,可依然無法忍耐他的存在,他們将這個惡鬼關入暗不見天日的角落,然後遺忘了他。後來當直面過他的人類死去,隻剩下零星傳說留存于世時,渴望一把飲血屠刀的朝廷打開了惡鬼的囚牢——于是他成為了人間的死神,虛成為了天照院奈落的首領“虛”。
天照院奈落是一個殺手組織,是朝廷不見于人前的髒污。而執行并處理這一切的,便是天照院奈落首領。
沒有人知道的是,在最初的每年,即使折斷手腳、掙脫鎖鍊,他都會回到同一個地方——曾經别離的松樹下駐留。
——直到他被關入沒有光線與聲音的黑牢之前。
匆匆一百多年過去,人類的村落在動亂中摧毀寥落,又在繁榮中綿延擴展。在勞作中苦累的凡夫四十多年便可耗盡一生,于祖先代代從無異動的山林上空忽然在某一天聚集起連天烏雲,無數動物驚散奔逃,人們感受到窒息的威壓籠罩。
忽然一日,天降災劫。巨石崩裂、地動山搖,樹木在電光中枯焦,沒有逃遠的鹿與鬣狗被偶然散溢的雷電劈開脊背,皮翻肉卷地死去,黑紅的血漬濕潤了土地。
持續數月的劫雷将群山夷為廢墟,卻在一切的灰燼裡降下甘霖,死去萬物的殘骸融入泥土,貧瘠的土地變得肥沃,折斷的樹幹抽出新苗。
當她最終走出枯坐百餘年的方寸之地時,恍惚以為幻象與現實出現了重疊。記憶裡那一道玄衣淺發的身影,便伫立在遙遙相望的遠方,那是來時的地方。
她一躍而下,轉眼來到他的面前,互不言語地對視許久,終于忍不住率先開口:“這位兄弟,我看你眼熟,請問我們原來見過嗎?”
原本的氣氛一掃而空,虛的嘴角勾起輕嘲:“完全沒有,看來你認錯人了。”說罷轉身就走。
“等一下!”十七扯住他的袖角:“你就忍心把一個無家可歸的少女丢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真是太狠心了!”說完還作勢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
避開身邊光秃秃的木樁冒出的幾個嫩芽,十七亦步亦趨跟在虛身後,手中還一直扯着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