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降臨,漆黑的天幕籠罩下來,被剝奪大半的視覺轉向全身各處,自身的存在前所未有地清晰,周圍事物的眼睛在感知中被黑暗所遮蔽。十七感覺到一種抛卻背景的自在,就像一棵樹從畫面中分離出來一樣,忽然油然而生對這樣黑夜的喜愛,不由歎道:“光明與黑暗都是純粹的,它們本無善惡,倘若失去其中一種,萬物又将何去何從?”
“那麼,你偏愛哪一種呢?”虛輕聲問道。
十七從沒有想過答案。
……
他們一路走過了很多的地方,卻沒有再于世俗停留,總是十七帶路,從各處荒山野嶺、深谷絕壁借道,尋找一處真正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同時,也在尋找能量最為濃郁的靈地。
随着修煉的逐漸深入,對這個世界的能量特質也愈加了解,這實在是一種特别的物質,大部分深深埋藏于地底,極少數通過一些被神社巫女稱作“龍穴”的散逸口洩露到地表,而受到這種物質影響的地方通常風水極佳,生長在這裡的樹木往往參天而起,蛇獸鳥蟲也能變大一倍。
不出所料,也有一些龍穴被人類發現了,或被奉為神迹降臨的地方,或被一些勢力占據修建家宅。
十七一路找來,卻總是在一處地方久留不住,似乎是哪裡缺了些什麼,直到有一天忽然發現虛的氣息她已無法看透,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修為已經很久沒有提升了。
她到了每個修仙者都會遇到的瓶頸。
對于修煉後來居上的虛,十七的感覺是複雜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沒必要和他争。不僅僅是因為虛的體質十分特殊,與尋常修仙者呈現的效果大相徑庭,也有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緣由在其中。
尚未到達不分彼此的地步,然而在漫長的離群索居中,隻要仍舊有一顆跳動的心髒,便難免在偶然的瞬間感受到難以忍耐的孤寂——或許是一個天光微明的辰朝、一個冷雨敲窗的寂夜、一個獨影照壁的黃昏,蓦然驚覺,在這個世界裡的聲音是如此清晰易辨:樹梢的鳥叫、門外的大雨、石縫的蟲鳴,可自己不在這些聲音裡面,這些聲音與她也沒有絲毫的關系——仿佛周遭是一方無聲無色的真空,圍攏自己的,隻有寂靜,存活此世,甚至連思念也無從寄托。
因此無論如何,他都是她永遠的安慰。
十七知道自己對虛超越憐惜的情感,也已準允相互占有的印證,然而從此之後,相處模式并未發生太大的改變。得到肯定之後,他的迫人之态也随之平息,重新變得冷淡漠然,無所留意。隻是從村落形成的習慣仍舊保留了下來,之後負責将果肉做成菜肴的仍然是他,修煉之餘十七也盡量與他一同用餐。
十七也曾探尋這段距離的落足之處,她如何不想要一段世人眼中稱羨的愛情——修真少女的夢一旦斷過,接續之後隻會更加渴望,何況這類少女夢。但……
虛會接受十七精心準備的禮物、滿含心意的祝福,卻也隻是接受。
并不是不會回應。
從來沒有受到祝福、喜愛,從來都被惡語相加、火燒刀刺的惡鬼——并不知道獲得愛意味着什麼。
即是那是他過去無數痛苦哀嚎的歲月裡求而不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