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早很早之前,十七曾吃過許多凡間的珍馐,或許這些菜肴的色澤已經在記憶裡淡去,但她如今仍然記得當初印象最深的一種味道。不,與其說是味道,不如說是一種作用于舌尖的感受——不是刺激痛感的辣,而是驽鈍感知的麻。
後來開始修行之後,所有的飲食全都清淡無比,并且講究靈氣,那些凡間的調料便再也不會出現在餐桌上了。
十七看着虛将山筍切段,與麂肉同炒,期間加入調料若幹,其中就包括一種紅褐色的果實,絲絲椒麻的香氣升起,十七吸了吸氣,滿意地點頭。
是記憶中的味道,不枉她在這個世界費盡心思地尋找。
若此時路過一個行人,定然會大吃一驚——第一眼絕不是被加在菜肴中少見的不明的花花綠綠的調料吓到,而是會為奢侈的油炒而震驚。在這個家家戶戶都吃蒸煮食物的年代,食用油産量稀少,能夠這樣大肆揮霍的人……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山裡。
但十七與虛都對此毫無所感。十七是因為,榨油對她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尋找和培養油料作物同理,而虛是由于缺乏人類社會的常識,何況無論吃什麼食物對他來說都沒有不同。
野菌湯煮好了,鮮香四溢,忽略随着沸水上下漂浮的五顔六色的菌個個有毒這個事實,這鍋湯的賣相還是很好的。
飯熟,菜齊,開吃。十七捧着碗喝湯,伸出筷子夾肉,滿心滿眼都是美味,完全忽略了制造美味的那個人。
這并不是修行間隙的消遣,連續數年,十七皆是如此度過的,因為她的修為已經到了臨界點,需要一個契機才能突破。于是這些年來,她也不閉關了,每天吃吃飯種種菜寫寫詩睡一睡覺,順帶滿世界溜達,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整個人養得油光水滑。
連虛看上去都比十七少了很多煙火氣,不說他不會做出懶洋洋地托腮斜倚在桌子旁的動作,就連每次進食的時候,也不見任何急促、喜愛和厭惡。沒有任何期待,也談不上有所感受,隻是一種延續如今的習慣。
十七一手撐着臉頰,這個角度整好将面前黑色和服男人挺直的脊背和端正的坐姿納入眼底——在他還是一個孩童之時,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她也是如此姿态,然後數百年的一絲不苟如今終于分毫不剩,隻餘下一個随處都可以倚靠過去的脊梁——隻在這個人面前。
開始主動吸納龍脈之力的他,如今已不會因為據不進食而死亡,也無懼毒菇的區區毒素——這些已不能給他造成痛苦,而不似過去是在造成痛苦之後再由他的身體逐漸恢複,換句話說,他的體質增強了。
十七也曾好奇地查看過修行對于他的效果,結果發現自己與他完全屬于兩種體系——所有修真界修士吸納的靈氣都聚集在身體的某一個點,丹田之内,然而虛并沒有這個地方,吸收的龍脈之力都分布在他的血肉骨髓之中,因此十七無法給他劃分修行的等級。
數十年如一日,十七的做飯手藝沒有絲毫進步,這直接造成對食物挑剔的她不肯吃經過自己手的任何東西,于是在她想吃的時候,做飯的永遠是虛,作為補償,十七主動攬下了所有清洗工作,反正法術用好了也隻需要花很少一點時間。
就這樣過去了很多年。
十七吃完的時候虛早已放下了碗筷,她對着對面指節修長的手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擡頭說道:“今天我們去一個地方溜達溜達,消消食怎麼樣?”
虛可有可無地點了一下頭,問道:“你想去哪裡?”平日裡十七也常常突如其來地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有時會捎上他有時不會,然而有次因為沒留口信又離開得久,回來之後被興師問罪,之後每回都會詢問他的意見。
“附近有一間神社,八百年前還沒有,我們去參觀一下。”十七沒有用參拜這個詞。正因為在他的面前,她才沒有用這個詞。
幾座山麓圍成一個盆地,盆地沿着山腳建了幾排村屋,神社在其中一座山的陽坡,雖然是日光充足的一面,然而茂盛的樹木阻礙着人類的穿行,因此可以說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但無論怎麼觀察,都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神社,沒有任何與衆不同的地方。
“你之前來過這裡。”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如此偏僻的地方似乎并沒有人居住,十七徑直來到後院,極為純淨碧色瞬間盈滿眼簾。這是一潭湖綠的深泉,水面平滑如鏡面,卻不怎麼反光,反而使人一眼能看向深處,鑲在這片土地上,仿佛大地睜開的一隻純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