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令不可違，宋阙稱病拖延了幾天，終于還是在雪後初霁的一日被羅母領進宮。

羅母身穿诰命服制，貴氣逼人，因為是奉旨入宮，所以早早有宮人等在城門外，一頂四擡的百寶暖轎以示隆恩。

轎子不大，本就是給女眷用的，宋阙随行走在轎外。

距離他“死而複生”已經過了好幾日，但利刃穿喉的感覺卻揮之不去，好似昨日剛發生的事。此時看着熟悉的青磚黛瓦，錯落的宮廷樓閣，背後莫名泛起一絲寒意。

皇城裡最不缺的就是伺候人的太監宮女，長街上來來往往都是生面孔，但看到宋阙都恭恭敬敬地退至牆角，恨不得把頭埋到衣領裡。

他們畏懼的并不是宋阙，而是他身後那頂禦賜的小轎。

轎子走過後，宋阙能隐約聽見宮人讨論“哪家的少爺？”

宋阙二進宮，身份卻天差地别。

帶路的太監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管事鄧公公，跟了皇後很多年，自然也認得皇後娘家人，十分自然地跟羅母攀談起來。

說的無非也是皇後娘娘鳳體安康，十分惦念老爺夫人等話，期間倒是提到幾句羅懷玉，鄧公公笑道：“娘娘曉得少爺受傷後整晚整晚地睡不好，這下總能安心了。”

皇後的鳳儀宮離得遠，因此小轎在宮裡晃晃悠悠好幾圈，不出半日宮裡的人都知道皇後母家進宮了，這對後妃而言是何等殊榮。

羅懷玉這張臉生的俊朗，因為不涉官場，通身都是金玉嬌養出來的貴氣。他并無官袍，因此今日隻穿了一身繡竹紋的月白長袍，外面罩一件亮綢面的蒼葭色對襟夾襖，眼中無憤世嫉俗，反而閃動着似琉璃般的光澤，恰如詩文中所說的“人間琢玉郎”。

小宮女都偷偷拿眼瞥他，或躲在長廊下，或躲在宮門後，捂着嘴嬌笑着和身旁人說小話。

鄧公公一個眼刀掃過去，吓得小宮女們散作鳥獸。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倒不是多冒犯的事，鄧公公瞧了眼宋阙，見他面上并無尴尬惱怒之意，倒像是早就習慣了，便未放在心上。

自确定了母親和弟弟進宮的日子，鳳儀宮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素來喜淨的皇後如今把什麼金的玉的都搬了出來。

屋裡屋外伺候的幾十個太監宮女早早候在門口，羅母剛被兒子扶下轎，仰頭便是高大的鳳儀宮宮門，她并不是頭一次來，但每次都覺得這宮門高得一眼望不到頂。

“夫人金安。”小太監宮女們齊齊躬身拱手。

羅父官居三品，祖上從商轉政，家底自然不菲，因此羅母并未露怯。

皇後當初陪嫁的丫鬟思弦如今已是宮裡人敬三分的掌事姑姑，思弦禮節周到，朝着二人盈盈一拜，旋即攙扶羅母往偏殿走。

鳳儀宮的正殿往往用于後妃請安，偏殿則是日常閑話的地方，屋裡炭火足，又熏了一味二度梅花，香氣襲人。

皇後端居寶座，受了二人一拜，待落座後示意看茶。

“外頭天寒地凍，母親受累了。”

“娘娘說笑......”

二人借着寒暄打開話匣子，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對母女頗為客套。

雖說進宮的由頭是皇後惦念胞弟，但真見到面，皇後待他似乎也并不熱切，隻簡單問了幾句身體恢複如何雲雲。

宋阙原以為的姐弟二人“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場面并未發生。

關于羅懷玉如何落水一事羅家始終沒有蓋棺定論，隻有羅母一心認定兒子是被趙氏母子害了，羅父小懲大誡就想輕輕撂過。

宋阙每每看到羅母淚盈盈的眼眸都啞然，畢竟他不是真正的羅懷玉，不能為她解惑。

此時皇後問起，羅母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宋阙，自以為小聲地說：“燒得有些不記事了。”

皇後訝異，儀态仍然端莊：“母親寬心，未嘗不是好事。”

“......”

宋阙在羅府就時常聽羅父羅母打啞謎，沒想到皇後也這樣，他們不願意直說，宋阙自然也猜不到。

他興緻缺缺地瞥向窗外。

皇後注意到，說：“梅園的花開的正好，你去看看吧。”

羅母正想說“不合禮數”，皇後一句話堵了回去：“母親，何苦拘着他聽我二人唠叨。”

又囑咐思弦：“多備個暖爐，别讓懷玉再受寒了。”

“是。”

宋阙在門外站定，思弦拿了件厚毛領的妃色披風，往他手裡揣了個暖爐。

思弦：“宮裡沒有合身的披風，這是今年針宮局給娘娘新做的，肩距寬了些，少爺穿上應該正好。”

妃色雖不像大紅那般紮眼，但穿出去總歸惹人笑，宋阙推辭：“不用......”

可惜思弦并未給他推拒的機會，上手替他将披風攏好：“少爺大病初愈，還是不要逞一時意氣。”

瞧他不情不願，又笑道：“放心吧，待會奴婢将梅園看守的宮女支開。”

羅懷琦和羅懷玉一母同胞，羅懷琦虛長四歲，二人本就相像，如今穿上她的衣裳從背影看更像了。

“少爺跟緊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