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的功夫,郭朔也已走了過來,笑道:“你們主仆二人相見,自然是要好好叙叙舊的。我就在門外等着,殿下好了叫我罷。”
陸明晞拱手道:“多謝郭大人體恤。”
三人進了裡屋,徐妙元依舊躍躍欲試的要說着什麼,嘴裡不斷念着“殿下”。
陸明晞看着身邊的女人,溫聲說:“内司不必生疏至此叫我殿下,依舊稱伯都便好。”
徐妙元說:“好……好……得了殿下應允,奴便大膽叫了。”
陸明晞微笑着,“叫就是了。坐。”
徐妙元卻搖搖頭,“我習慣了站着,不礙事的。”
陸伯都?這是什麼名字。言黎一邊小心翼翼的摸到一處凳子坐下,一邊在心裡嘀咕,她的小字不是叫明晞麼?伯都又是從哪來的……不過她們皇家可能還有自己取的各種小名吧,再加之各種封号之類的,一向是很麻煩的。思及此,言黎便沒多嘴,隻在心裡将這名字記了下來,想着以後問問陸明晞。
“娘娘不在了的這些年,您過的可還好?”徐妙元嘴唇嗫嚅幾下,“宮中人……侍奉的還妥帖?”
她問了兩句,又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唐突,便趕緊閉上了嘴,将後面的一系列問題咽回了肚子裡。
“我過得不錯,”陸明晞拿起桌上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耐心的回答,“皇兄對我很是照顧,幾乎事事依我。親王府裡的人也是皇兄親自叫大太監從宮内挑出來的拔尖人物,伺候的也都極好。倒是内司你,過得怎麼樣?可還累嗎?”
徐妙元抿了抿唇接過茶杯,又小心的将皲裂的手縮回袖中,隻是搖頭,“勞殿下挂心,我好着。”
陸明晞放下手中茶杯,忽然站起身來,張開雙臂,将徐妙元緊緊抱入懷中。
她摩挲着她冰涼似鐵的身軀,從胸腔中沉沉的歎了口氣出來,“塞北艱寒,你受苦了。”
這話落地,徐妙元幹澀的眼眶中瞬間“唰”的流下兩行眼淚。她顫抖着身體,小聲的喃喃道:“伯都……伯都……”
陸明晞拍了拍她的後背,撤開了手。
隻兩根指頭貼在一起輕輕一碾,細密的沙子就從掌心撲簌簌滑落到了地上。她極緩慢的垂下頭盯着腳下的一小灘黃沙,眼中的情緒慢慢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窗外黃霧般的茫然和不分明。
徐妙元仍在兀自嗚咽着,還時不時用衣袖揩拭一下眼睛。想來,心中也是極委屈的。
哭夠了,她抽噎幾下,切切道:“奴失儀了。”
陸明晞這才從剛才奇怪的神情中回轉過來,柔聲安撫道:“無礙。”
她站起身來,按住徐妙元冰冷的肩膀命她在自己左側坐下,這才終于回歸正題:“我這次來,是想問你一點事情。”
徐妙元正了正神色,“殿下請問。奴一定知無不言。”
“綏觀六年六月初八,我母妃,真的是病薨嗎?”陸明晞頓了頓,像是不忍般,“她死後,大理寺将太子側妃的四個近侍女官收監審案。又為什麼那麼快就定了罪責?秋後立斬兩個,又将你們二人流放塞北。從小帶我到大的薇娘也因此死于來這裡的路上,隻剩你孤身至此。”
說到這裡,她擡起那雙與早逝的長孫澤雲極為相似的眼睛,眸中盛的都是晃晃蕩蕩的光暈,“内司,你告訴我,好不好?”
看着已長大成人的小殿下,想着已逝之人的音容笑貌,徐妙元原本已經不再流淚的眼睛又開始有些濕潤。她用力咽下喉中澀苦,情緒激動道:“側妃是被人害死的!!”
這話砸到地上的時候,言黎覺得自己是時候應該閉上耳朵了。這種皇家秘辛,聽多了沒好處啊沒好處。
陸明晞直愣愣的盯着徐妙元,聲音都變得飄渺起來:“害死的……”
其實自己在暗中探查阿娘當年的真相時,早已開始懷疑她的死并不是因病。一切與太子側妃親近的身邊人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在當時從沒有過這樣重的罪責。究竟他們想要掩蓋的是什麼呢?又是誰害死了她的阿娘,而人選似乎隻有那麼幾個。
但就算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算被撤去黃帶子貶為庶人,她也一定要為阿娘讨個公道!
她斂下心神,凜凜問道:“被誰害死的?”
沒想到徐妙元卻瞬間閉上了嘴。
陸明晞想,那就是個現在不能說的人物了?
她放緩聲音,輕聲道:“不要怕,你說出來,我不會告訴别人的。”
徐妙元還是不肯說。
良久,久到門外的郭朔都有些開始不耐煩的來回踱步,久到桌上的茶壺已經空了,久到陸明晞已說的口幹舌燥時,徐妙元這才開了口:“我要走了。殿下,有空的話,去我那裡坐坐吧。”
吱呀,吱呀。門開了又關,言黎往前坐了一個凳子,聽着身邊陸明晞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忍不住低聲道:“殿下,你的臉色是不是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