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斐早已習慣言黎假借各種動作悄悄往她脈裡注内力的行為,反正沒什麼壞處,故而也不拆穿,隻小聲咕哝:“總不過是一死罷了,但我還沒聽說有誰被鬼弄死的,所以還可以擔驚受怕的活些日子。”
言黎倏然将内息撤出來,不輕不重一拍她胳膊,“别胡說!”
戚斐借勢抽回手,軟下語氣逢迎道:“好好好,不說不說。”
被三人這麼一打岔,原本籠罩在上空的恐懼也消散了不少。陸明晞将心中的重重疑窦暫且按下,道:“現在進了城,我們先去找地方投宿吧。把行李和馬安置好,再去問燒炭在哪裡。”
這幾日連續在大漠奔波,很久都沒能睡好一整個安穩覺。其餘四人當即表示同意,各自上馬啟程。
馬蹄踩過浸染着點點血迹的沙地,言黎很快收回了視線,攥緊了手中的缰繩。
雁原縣内的客棧不多,幾人仔細挑選一番,最後選擇了一家看着還算幹淨的走了進去。
客棧後的老闆很客氣:“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言黎把包袱往櫃台上一放,裡面的飛镖和鈎鎖等物碰撞到一起,發出叮呤哐啷的清脆聲音。她擡起頭,面容在黑色皂紗中若隐若現,“人字号。”
聽到聲音後,櫃台後的白面女人神情微微一頓。不過很快她又揚起笑容,沖着身後跑堂道:“快去,給五位客官收拾出五間房來。”
“小店不常有人住店,所以平時也不怎麼收拾,幾位且等等,一會就好,”等跑堂走後,老闆的目光在櫃台上的包袱上一掃,又很快一一滑過五人,試探着問:“幾位是……路過?”
“找人,”陸明晞簡短說明來意,問,“老闆可知城内燒炭的地方在哪?”
女人一愣,“燒炭?”她擰起眉仔細回憶半晌,最終還是挫敗的搖搖頭,“我不太清楚,一會你們出去問問别人吧。”
幾人說着話的功夫,跑堂已颠颠的去而複返。她朝着身後一指,聲音沒什麼起伏:“在那邊。”
“米依,和客人說話禮貌些,”老闆嗔怪地說了一句,又轉頭沖五人笑道,“我這小跑堂性子一向直來直去,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幾位客官略略擔待她一點。”
言黎鼓勵道:“米依,我覺得你很好。”
米依站直身子,用目光在她身上一掃,一闆一眼地回答:“謝謝。”
“好了好了,我帶你們過去吧。”老闆從櫃台後走出來,主動拿過言黎的包袱,朝着米依所指的方向走去。
五人對視一眼,緊跟而去。
邊向前走着,陸明晞邊在打量客棧的環境——普通的結構,哪裡都有浮着一層薄薄的黃沙,除去那個跑堂之外再沒見其餘的活計、掌櫃,更沒有其他客人,似乎應了老闆的那一句“不常有人住店,所以平時也不怎麼收拾”。
往前一看,戚斐脖頸處的那一塊青色又突兀的撞進視線。這次意外是因為自己想要來的塞北才會出現的,陸明晞暗暗發誓,一定要将這件事處理清楚。這世上從來都沒有鬼神一說,從來都隻有裝神弄鬼。
“這就是,”老闆的聲音飄進耳朵,将陸明晞從思緒中喚醒,“喏,連着的五間房,你們自己挑吧。”
幾人還是按照之前的樣子住了進去,從左到右依次是:孔硯成、溫知行、言黎、戚斐和陸明晞。左邊有孔硯成第一時間報信抵禦,言黎在中間随時沖上去幫忙,陸明晞則負責在後方搭弓射箭,是最為穩妥的排兵布陣。
将五人帶到房間門口後,老闆也沒再管其他的,又潇灑離開了。
陸明晞目送着她離開,将背上的箭囊轉過來抱在懷裡,邁步走進房門。
回身關門的時候,陸明晞忽然若有所感的向右偏了一下頭——
隻見覆着一層黃沙的樓梯後,有一雙黑色的眼睛正在幽幽的注視着她。
陸明晞心中毫無波瀾,擡手“砰”的摔上房門。
門框上方的沙子被震掉,嘩啦啦的掉了下來,在門口堆成了一片小山丘。
她長到這麼大還沒住過這樣的房間,曾經當“陸元序”時,最差也有個“地字号”。陸明晞在屋内轉了一圈,怎麼看怎麼新鮮。
阿娘曾說過,入口的器具一定要檢查仔細了,稍有不慎都可能出現差錯。想起屋外那雙黑黢黢的眼睛,她坐到桌旁,拿起擺在茶壺旁的杯子,用手帕耐心的擦了幾遍。
一邊擦,陸明晞一邊想着。她可以肯定,剛才幾人一起出現時,樓梯後是絕對沒有那雙眼睛的,那麼為什麼偏偏就“讓”她看到呢?是與徐妙元有關?還是那雙眼睛的主人認出了她?又或者是戚斐身後那一片青色印記的“始作俑者”?
陸明晞放下杯子,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水——低頭定睛一看,就連水上都飄着一層沙子,這地方到底是有多久沒打掃了?
她猶豫了一下,用箭尖把那一層浮沙挑開了。
盯着杯中仍不算清澈的水看了半晌,想着從關中走到塞北這一路上見過的百姓們,陸明晞一閉眼一咬牙,将水灌進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