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門外圍觀的百姓們散去後，劉豹帶着衆人回到了燈樓。

上次引起言黎注意的神像和壁畫果然有問題，前者下方的土地裡埋着不少女孩子們的遺，而将後者上洛神面部的位置用鏟子輕輕鏟掉一層顔色，内裡的牆壁上竟一條一條的記錄着死去無辜女孩們的數量。

“之前每一次計數時還都将所有壁畫全部鏟掉重畫，後來死的人多了，也就再懶得做這些事了，計數時幹脆隻将洛神的臉鏟去，寫下一個數字再蒙上一層顔色了事，”劉豹說，“正好可以借此模糊洛神的容貌。”

“你們不是還在塑造‘後洛’這個身份嗎？不是還在一年一年的辦洛神節嗎？”言黎忍不住問，“一邊信奉、期待着神明對你們降下的福佑，一邊又對她不敬，你們不會覺得矛盾嗎？”

戚斐睨了劉豹一眼，“恐怕就隻是為了斂财吧。”

“不，不是，”她這話說完後，劉豹竟突然望向戚斐，半晌，他搖了搖頭，用一種令人很不舒服的語氣開口道，“你不懂。我們也隻是想要獲得洛神的一點點祝福就好……但她一處都沒有來過。”

“你一個馬上就要進監的人還好意思和我說不懂？動動你的豬腦子吧，”戚斐當即反唇相譏，“洛神也是女子，她在看到一個又一個無辜的女孩被你們獻祭上天又怎麼會給你們祝福？不懲罰你們都算是她仁慈。若是我，我就讓你們幾個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替那些孩子們贖罪。”

劉豹聽完，仍是那副模樣，隻是沒再反駁了。

幾人很快走出燈樓，尤明玕站在陽光下，冷冷逼視着他，問：“其他地方還有沒有被拐來的女孩子？一并說出來，也許可免些罪責。”

劉豹僵硬立在燈樓投下陰影中沉默了一會，然後搖了搖頭。

“出來吧。”

這一聲過後，狹窄破舊的院落中蓦地湧出了十餘個年歲不同的女孩子。她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黑有白，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女孩子們的眼睛裡都流露着一種驚恐和慌張，那是親眼見到同伴被帶走從此消失後的驚恐，和對于自己未來感到一片渺茫的慌張。

言黎将腰間的刀向後推了推，彎腰蹲了下去，溫聲安慰道：“别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女孩子們向後縮了縮，一雙雙眼睛中依舊含着警惕和恐慌，并沒有搭她的話，更沒有做出一點反應。

而這一切對外界的警覺，均在甄逢知和甄柏雲姐妹倆出現後消失了。

她們哭着奔向了她們。

言黎站起身，望着眼前哭作一團的景象，情不自禁的也跟着歎了口氣，心裡很不好受。

這些孩子們無依無靠的被人帶到了這裡，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等待死亡的降臨，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隻能這麼一日一日數着往下活，她們之前又該是活在多大的驚懼中啊。

而在她們之前，又有無數個女孩子們都已經葬身于河水中。這世間所有人都恐懼死亡，但她們每一個人都願意讓下一個人活着而自願去死。可惜，那些黑心腸的人從來不讓她們這個小到如同一粒塵埃般的願望實現，他們依舊一個一個的沖着這些女孩們伸出手，直到光明的到來。

它照亮了河水中的森森白骨，也将黑暗與肮髒照明于世。

城門口已經張貼起了吳岱、盧富春、盧堅、劉豹等人的累累罪行，包括整個“後洛”的所有經過，相信過不了一刻這些消息就會傳遍整座琅川。無論是死去的還是活着的她們，都能得到一個結果。

言黎背過身去，悄悄擡起胳膊蹭了蹭眼角。

“往後，你們就自由了，”面對着女孩子們，尤明玕也難得的放緩了聲音，耐心道，“想種田也好、做生意也好，怎樣都好。以後的人生，隻握在你們的手裡。”

這話落地，女孩子們卻沒有一個人動，仍舊聚成一團，像是小鳥般擠在一起。

她們的聲音雖雜，卻都在問一個問題：“那逢知姐姐和柏雲妹妹她們呢？她們怎麼辦？”

甄逢知笑道：“如今已沒有了後洛，我和柏雲當然也和你們一起自由了。妹妹們想去做什麼？不如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好啊好啊！”

大家一聽高興了，又七嘴八舌的說起來，有說想去做個小買賣的、有說想去租一塊田種田養活自己的、也有說不知道以後要去幹什麼走一步看一步的。

一群人正歡樂間，甄柏雲的臉色卻算不上太好。但她仍努力揚起笑臉，積極回應着每一個人。

言黎想起甄柏雲身中還帶着殘留的一部分毒，便偷偷潛入人群中将她拽到一邊的小巷裡，先用手按了幾個止痛的穴，低聲問道：“可是又難受了？再忍一忍，我幫你解掉。”

甄柏雲蒼白着臉，仰頭沖她笑了笑，嗯了一聲。

幾針下去，她的臉色明顯好了不少，也有力氣說話了：“多謝大俠幫我解毒……”

入針時身上還是會有些疼的，更何況甄逢知身體裡還有毒，言黎看着她咬緊牙關吃力忍痛的模樣，想起之前小時候肖華經常在手裡捏着顆糖哄她吃藥紮針，便一邊手上施針，一邊小聲打趣轉移她的注意力：“就謝這一個嗎？”

“哪裡都很感謝，”甄柏雲擡起頭，眼睛裡有不加掩飾的感激，掰着手指認認真真細數起來，“解毒很感謝、願意出手幫我很感謝、為了我忙了這麼多也很感謝，總之，一切一切都很感謝。”

言黎看着她仔細模樣，心裡愈發酸澀，但還是強忍着給甄逢知将毒驅了出去，又摸了一遍脈确認沒有餘毒後便收起了針灸包，又從懷裡拿出之前她給自己的銀子遞給她，“你的銀子，拿着吧。你們剛一出來，身上沒什麼銀錢，有一點是一點。這麼一點也可以”

“我不要，說了給你就是你的了，就算你扔掉我也不會再拿回來。”

小小的一個人，倒是挺有主意。言黎又怎麼會扔，見甄逢知不要，她又隻能将那塊小銀子拿了回來。

甄柏雲一眨眼睛，甩了甩胳膊，又在原地跳了跳，欣喜的說，“真的不疼了！”

言黎叉起腰，很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謝謝。”甄柏雲沖她笑了笑，轉身跑向了女孩子們。

吳岱和盧富春已經被扣在了京中，雖然現在天色已晚，但尤明玕還是準備帶着劉豹和證據早些回去複命。與幾人一同吃過晚飯後，她便啟程回京。

言黎是第一個能笑着聽完自己整首曲子的人，知己分離淚汪汪，碧箫依依不舍地拉着言黎，險些直接淚灑當場，“葉大俠！我好舍不得你！我還沒和你學那一招下馬！！”

言黎被她拽的搖來晃去，嘴上呵呵笑着，“沒事，沒事，以後我們還會再見的。”

碧箫：“真的嗎？”

言黎點點頭，“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