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陳太妃第一個驚呼出聲。
葉宛慌忙行禮:“見過陛下。”
淩軒在旁點了個頭算作見禮。
唯有思靜,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吓傻了。
“思靜,還不見過皇帝陛下?”陳太妃低聲提醒。
“我……”思靜緊咬嘴唇,雙膝跪地行了個叩頭大禮,“民女陳思靜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淩峥鳴愣了一愣。
他在朝堂上已被江南之事擾得心煩意亂,來這裡本是為找葉宛倒倒苦水,如果能順便捉到淩軒的小辮子,确認其已然癡傻一事,那更是大快他心再好不過。
沒想到還沒進門,就又聽見有人在議論江南,甚至用上了“天怒人怨民心不穩”幾個字,分明是在嘲諷他這個天子無能。這人妄議朝政,簡直膽大妄為!
更沒想到進門一看,居然是這麼個柔柔怯怯的小姑娘。他再大的火氣,都已發不出來。
“平身。”他擺擺手,臉上的怒意已消了一半。
思靜顫巍巍起身,絞着衣袖,就是不敢擡頭看他。
後宮女子中不是沒有這樣扭扭捏捏的,眼前小姑娘卻膽怯得過了頭。他的另一半怒意莫名消散,心中隻餘好奇。
“擡起頭來看朕。”他沉聲命令。
思靜想擡頭,可脖子完全不聽她使喚,反而向下墜去,她急得渾身都在顫抖。
陳太妃和葉宛在一旁看着也幹着急。
葉宛想上前扶一扶思靜,淩峥鳴卻快她一步,單手挑起了思靜的下巴。
“嗯,是個美人。”淩峥鳴又看向葉宛,語帶讨好,“雖然照葉宛姐姐差了些。”
葉宛沒好氣瞥他一眼,他堂堂天子,忒沒眼光。
思靜是那種典型的江南美女,五官小巧,線條柔美。葉宛以前對鏡自看,常嫌棄自己的五官太立體鮮明、過于英氣了些,此刻不知道有多羨慕思靜的長相。
淩峥鳴這樣評論一個女子的容貌,活該他在整個後宮都找不到可心的人兒。
淩峥鳴繼續沖思靜道:“你剛才議論朝政挺大膽的,如今見了朕,怎的連頭都不敢擡了?朕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你?”
思靜想搖頭,無奈下巴被他捏着,搖起頭來很不利索,隻能吃痛地蹙起兩彎黛眉。
“請陛下憐香惜玉。”葉宛忍不住出聲。
淩峥鳴松了手。
思靜下意識後退半步,退到葉宛身邊。
淩峥鳴心下有些不快:“你是何人,為何會在聽風苑?朕以前怎麼沒在宮中見過你?”
思靜小聲回答:“民女陳思靜,今日第一次入宮。”
陳太妃即時解釋:“陛下,思靜是本宮的侄女,從江南趕來京城避難,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本宮便将她接進宮來照看。”
“原來是母妃的侄女,”淩峥鳴點頭,“模樣倒與母妃有幾分相似,就是這性子……”
淩峥鳴隻話說了一半便不再說。
思靜面上閃過失落之色,沒瞞過葉宛的眼睛。
“思靜,”淩峥鳴正色道,“你如實告訴朕,江南現在到底怎麼個情況?‘天怒人怨’又是何意?”
思靜雙眸一亮,想回答,又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開口。
葉宛輕拍她的手臂,似在無聲地安慰她。
她瞬間受到了鼓舞。
她定了定神,思慮片刻,鄭重答道:“陛下容禀。洪水到來,官府為疏通河道,淹了萬畝良田,死了許多許多人。更多人流離失所,城中擠滿了吃不上飯的難民。很快發生了暴動,難民們湧進官府搶糧食,可官府的糧倉,卻是空的。暴動最終被平息,帶頭的難民們被當衆抛入江中以儆效尤。這些都是民女親眼所見,可民女人微言輕,什麼都做不了。”
“豈有此理!”淩峥鳴瞪向淩軒的方向,“誰允許他們放水淹田的?”
淩軒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并不答話。
“朕記得,如今在江南治水的,可都是太師的學生。太師不出聲是什麼意思?你是治水能臣,倒是解釋給朕聽啊。”淩峥鳴怒道。
“陛下也是臣的學生,讀了《治水經略》,還不知道為什麼嗎?”淩軒反問。
“你……”淩峥鳴忍不住了,終于喊出憋在心底的話,“你大膽!”
“陛下!”葉宛高聲替淩軒辯解,“治水本就不可一味壅塞,疏通河道,将河水引向農田,是為保護人口更加密集的城鎮的無奈之舉。”
“不是這樣的!”思靜急道,“葉宛姐姐你不知道,江南是休養勝地,沿江盡是官員富商們的私家莊園。這些莊園内沒有什麼田地,隻供官員富商們偶爾享樂玩賞,常年空置。若将洪水引向這些莊園,便能保下許多良田和農戶的性命。可治水的官員們,官官相護,根本不敢放水淹這些莊園!”
思靜越說越激動,與之前那個膽小怯懦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她這番話太驚人,淩峥鳴、葉宛和陳太妃都怔在了原地。
“昔人治河,冒雨沖風,往來于荒村野水之間,親給錢糧,不扣一厘。必如是而後事可舉也。如好逸而惡勞,計利而忘義,遠嫌而避怨,則事不舉而水利不興矣。”淩軒朗聲背出了《治水經略》中的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