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宛背對着羅廚娘，仍自顧自地裝着飯菜。

就聽羅廚娘一聲呵斥：“說你呢，聽到沒？在幹什麼？”

葉宛動作一怔，不便回頭張望，隻是心道，不會這麼巧，被點到的就是她吧。

餘光瞥見手邊的那碗雞湯，她才不得不承認，人家就是在和她說話。

她唯有輕聲應了聲“是”，将雞湯裝進食盒裡，背對着衆人，匆匆忙忙地離去。

來廚房的目的達到了，還順手偷了碗雞湯，正好給嫂子補身體。

她的心下卻有些沉重，“大人今晚的飯菜都沒碰過”這句話不停在耳邊響起。

她咬了咬牙，先回了趟客院，将吃的交給黃凝和筱禾。

“你們先吃，我還有事。”留下一句話，她行色匆匆地朝廚房的方向折返。

這次，她光明正大從正門走了進去。

一廚房的人都詫異地朝她看去。

瞧她一身粗布衣服，氣度卻不像是普通下人，羅廚娘還算客氣地問：“姑娘找誰？”

“我是葉宛。”她脆生生答道。

羅廚娘即刻變了臉色。其他人也都神色各異，有的面露好奇，有的一臉厭惡。

“原來是大人買進府來的葉小姐啊，”羅廚娘露出輕蔑的笑容，“怎的，是嫌棄剛剛拿走的吃食不夠好？抱歉，你也看到了，太師府的廚房忙得很，沒時間伺候你們幾位‘千金小姐’。若真不願意吃，便等到明日再來吧。”

葉宛仿似沒聽到她剛剛一番話，隻問了句：“這裡可有山楂？”

羅廚娘被問得一愣，半晌答道：“你要山楂做甚？”

葉宛朝她伸手：“你不用問，隻管拿來。”

羅廚娘氣得直瞪眼：“你是什麼人？憑什麼指使我？”

“你家大人脾胃向來不好，你想看着他餓到胃痛嗎？”葉宛瞥她一眼，“他胃口不好的時候，必須吃些山楂羹，才能吃得下其他東西。”

羅廚娘将信将疑地看她：“當真？”

葉宛徑自吩咐道：“我需要山楂、蜜糖，有桂花更好。”

“聽她的。”淩缺不知何時來到了廚房，“大人喝藥前必須吃些東西。”

葉宛沖淩缺微微點頭，洗淨雙手，開始熟練地熬煮山楂羹。

一片熱氣氤氲中，她仿佛回到了那棟山間的茅草屋。

那裡，隻有她，和他。

他斜靠在床頭，眉目靜好，認真地讀着書。

她為他洗手作羹湯，苦心熬良藥，卻換來了他的愁眉不展。

她将一碗山楂羹擺在他面前，他立刻展露笑顔，吃得香甜。之後便也能乖乖用飯，再将那些苦藥一一喝下。

她搖搖頭，自己在瞎想些什麼？

那本隻是一場與事實相差甚遠的舊夢，并不曾真實存在過。

事實是，他那時候渾身是傷，手腳筋脈盡斷，能撿回條命已屬不易，一身武藝再無恢複的可能。接受不了自己就此變成廢人的事實，他終日渾渾噩噩躺在床上，而她——

“葉小姐，水快要幹了。”淩缺冷聲提醒。

葉宛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将鍋移開，不小心燙到了手。

眼見她佯裝無事，用紅腫的雙手、小心翼翼将山楂羹盛進了碗中，淩缺突然出聲：“東西做好了，老奴這就拿過去給大人。”

她愣了愣，悶聲點頭：“哦，有勞。”

她原本想，借機去看看他。

淩缺毫不客氣地戳破了她的心思：“恕老奴直言，大人此刻，恐怕不想見到葉小姐。”

書房裡，淩軒詫異地盯着眼前的山楂羹，熟悉的氣味，讓他忍不住向淩缺身後張望。

“這是誰做的？之前都沒見過。”他狀似無意地問起。

淩缺眼也不眨地回答：“廚房的羅嫂。”

“哦。”淩軒垂眸，“她怎的想起要整這種東西？”

“她說，見大人沒胃口，整些酸的東西給大人開開胃。”

“替我謝謝她。”說完，淩軒也不動筷，隻是繼續批閱手中的公文。

“大人？”淩缺遲疑地喚他。

“缺叔還有事嗎？時間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淩軒頭也不擡地說。

“做羹之人為此燙傷了手，大人多少嘗一口，不要糟蹋了那人一番心意吧。老奴言盡于此，告退。”

淩缺默默地退了出去。

淩軒放下公文，執起湯匙，嘗了一小口。

又酸又甜的味道，與無數個舊時殘夢悄然重合。

他心有所感，擡首向窗外望去。

正與一雙晶亮的眸子遇上，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