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武這會兒站到了淩軒身後,開始為自家爺打抱不平:“葉小姐真狠,這分明是想将爺和系舟堂綁在一處,讓爺騎虎難下。可官賣所得款項,都要入戶部賬目,不是爺一人說的算。一萬兩黃金啊,說赈災就赈災,爺不許,百姓們要罵爺小氣、言而無信,爺許了,又該如何向戶部和陛下交代?”
淩軒突然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朝一層走去。
裴武以為他這就要去找葉宛算賬,忙追上去:“爺,您别急,小姐她興許有什麼苦衷?”
淩軒停住腳步,瞥他一眼:“苦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喜歡做這些無謂的善事。”
裴武想了想,好像确實如此。
“那爺打算如何應對?”
淩軒拂了拂衣袖,面上頗有些無奈:“能如何?随她去罷。赈個災而已,區區戶部尚書,難道還敢在禦前參我一本?”
馮元良躊躇滿志而來,做夢也想不到,最終買下葉宛的人,會是淩軒。
原因無他。
淩軒雖是當朝太師、曾經的靖北王世子,可靖北王府早就敗落,如今淩軒當權未滿一年,頗有廉名,又是從哪裡籌來這麼多銀錢?
馮元良一時情難自控,激動地抓住葉宛的胳膊:“淩軒他威脅你了?葉宛别怕他,告訴我,我替你出頭!”
“我威脅她又如何?”淩軒剛從二層下來,正碰上眼前一幕。
他剜了眼馮元良抓住葉宛的那隻手,大步上前,毫不留情将那礙眼的手拂開:“葉宛是我的人,我想對她怎樣,小侯爺都沒有置喙的餘地。”
說着,他伸出長臂,一把勾住葉宛的腰身,當着衆人的面,将她緊緊地禁锢在懷中。
葉宛渾身僵住,想将他推開,卻怎麼也掙不脫他的力道。
“你放開她!”馮元良厲喝,“是男人的,有什麼沖着本侯來!”
淩軒卻将葉宛摟得更緊,冷冷道:“容我提醒,小侯爺這次入京,既是為接受陛下封賞,也是奉定遠侯之命,前來催領軍饷吧?我若有意為難,讓你空手而回,你猜侯爺會不會一狠心,對你這個獨子軍法處置?”
“你!”馮元良被他說得一怔,下一刻,他怒沖沖拔出腰間佩刀,“耍這些陰謀詭計算不得英雄,來啊,赢得了本侯手中的刀,本侯給你磕頭賠罪!”
圍觀的人紛紛知趣地向後退去。
大周尚武,兩男子為了一名女子當街決鬥的事,并不罕見。甚至常常鬧出人命,官府也不會追責。隻因這種決鬥關乎尊嚴,生死有命,大周的男子最重榮譽,性命,反而是小事。
眼前兩人都位高權重,定遠小侯爺是皇帝禦封的忠勇将軍,武藝超群;淩太師是曾經的靖北王世子,為大周立下過赫赫戰功。
這要真打起來,無論結果誰勝誰負,都絕對是段傳世佳話。
面對馮元良的挑戰,淩軒眸色深沉,靜靜地站在那裡,氣勢上無可挑剔,可就是,始終不發一言。
圍觀的人訝異于他的沉默。
隻有他懷中的葉宛感受得到,他的身子在不可抑制地微微發顫,關節與關節相互摩擦着,發出了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悲鳴。
她想象得出他此刻内心的洶湧激蕩。
他又何嘗不想應戰,像每一個大周的血性男兒那般,将對手狠狠踩在腳下?
可他……
她心中頓時一痛,原本想要推拒的雙手,改為緊緊地将他抱住。
“帶我走,”她沖他低語,“帶我回家。”
她的唇猶在他耳側,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溫度。
心中再多的不甘怨恨,此刻都被她的一句話輕輕融化。
“好,咱們回家。”他淡淡一笑,攬着她,無視那些驚訝或鄙夷的目光,從衆人面前走過。
被無視了的馮元良怔愣地站在原地。
不是因為淩軒無視了他的挑戰。淩軒不應戰,便已失掉了身為大周男兒的尊嚴。
而是因為,葉宛。
她看着淩軒的眼神,是那般溫柔缱绻。
那是他未曾見過的葉宛。他認識的葉宛,從來都是堅強、驕傲又冷硬。
原來,不是她不夠溫柔,隻是自己不是她願意溫柔相待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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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淩軒服過藥後,很快就恢複了向來的淡定自得。
葉宛坐在離他最遠的角落。
兩人不說話,也沒有眼神交流,仿佛剛剛盛光閣中緊緊相依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裴武,”淩軒喚道,“待會兒你送葉宛進府,請缺叔幫忙安頓她和葉少夫人。”
“是。爺你呢?不回府嗎?”裴武好奇地問。
淩軒是個戀家之人,除了上朝、公出,其餘時間都留在府中陪伴妹妹秀麗郡主。
這會兒葉宛來了,少不得要和郡主起争執,太師府必然比往日更加熱鬧。他這時候不回府,倒要躲哪裡去?
淩軒含糊其辭道:“約了同僚喝酒。”
“你吃着藥呢,喝不得酒。”葉宛脆生生放下話來。
“我就看着他們喝。”淩軒神色不自在地應了句,掀開簾子向窗外望去,“到了,就是這裡,停車。”
葉宛朝窗外瞄了一眼。
牡丹樓。好啊,原來是喝花酒,那自然喝不喝酒都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