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寝宮的路上,落玉心事重重。
剛才和淳妃的交談,讓她隐隐約約窺見了藏在深水之下的洶湧。
在她之前被宇文少虞下旨招進宮的人身份都很微妙,其中一人祖父為文壇大家,他在文學領域擁有話語權,幾乎可以說是天下文人學子的風向标,代表者。殺了他的孫女,會不會讓這位受天下學子追崇的大家對皇帝心生怨怼,從而制造一些不利于皇帝乃至整個王朝的作品,從而在潛移默化之中影響那些文人學子的思想?
文學家天生就具有煽動人心的能力。
另一位的父親是天下第一皇商,既然能被稱之為“第一”,想必手中錢财無數。天底下的任何事情都離不開錢,沒有錢的支撐,諾大的王朝不可能很好地運轉下去。天下安甯時需要錢,可若起兵造反……更少不了錢。一位父親失去了女兒,極大的悲痛之下,難免不會産生什麼别的心思。
欽天監,是能把任何謠言正規化的一個部門。隻要他想,任何一種天象的變化都可成為他們的手中劍。若有人想要光明正大地将宇文少虞從皇位上趕下去,名正言順地改朝換代,便需要這把鋒利無比的劍打前鋒。
最後一位,當朝右相的孫女。
這一位和前三者不同,是病逝的。但她的祖父,兩朝元老,帝王之師,門生遍天下,在朝堂之上根基深厚。他手中握有的權利,不會比現在的宇文少虞少。
落玉雖然生性懶惰,偶爾犯點小迷糊,但是看事情還是很靈光的。
宇文少虞這位皇帝的權利,被前朝的左右二相制約得很厲害,有的時候他也力不從心。
他們這幾人,分别就是勢、錢、名、權的代表。
若僅僅隻是他們自己,沒辦法走得更遠,甚至可以說是有心無力。
但若背後存在那麼一個人,他将所有人串成一條線,讓文學家為他造勢,皇商為他資助,欽天監為他正名,丞相為他放權……
後果一定是非常可怕的。
那她呢?不,應該說是定北侯,他在這條線上又代表了什麼?
落玉的腳步猛然一頓,是兵權。
定北侯常年駐守北疆,抵禦北夷,手裡掌握着十萬大軍。
若是在第一天,安甯就死在了皇宮裡。自幼寵愛女兒的定北侯會怎樣做?
“……原來是這樣。”落玉喃喃道,“這就是宇文少虞想要我弄清楚的事情嗎。”
不知不覺間,落玉已經走到了太極殿。
“娘娘,您來了。”早上去給她送信的那個小太監對她說,“陛下就在裡面,您請進。”
落玉點點頭,一進入太極殿就感受到了迎面而來的熱氣。
碧羅替她把貂絨披風取下來,宇文少虞手裡拿了一本奏折,看了她的手一眼,“梅花呢?”
“什麼?”
宇文少虞不悅:“你出去賞梅,朕卻在這裡看這些枯燥乏味的奏折,你都不知道給朕折一枝梅回來讓朕歇歇眼?”
落玉:“……”
“梅花折下來觀賞終究還是少了一些韻味,”落玉自知理虧,于是承諾,“等陛下看完奏章,臣妾再去陪陛下欣賞雪中梅景,好不好?”
“雖然你認錯态度誠懇,但依舊掩蓋不了你沒有良心的事實。”
落玉:“……”
她的錯。
被宇文少虞抓住了自己的小辮子。
“賞梅的時候有沒有想朕?”
又是一道送命題,落玉欲哭無淚。
宇文少虞冷哼一身:“很好。”
“不!”落玉說,“我是有想到陛下的。”
“想朕什麼了?”
落玉确實是想到他了,但想到的都不是什麼好事情。總不能告訴他,我在想你可能要被人趕下皇位了,在想你身為皇帝的權利沒有全部握在自己手中,還是說我在想你最後能不能活下來?
無論哪種想法,都不能說出來。
見她嗫嚅的樣子,宇文少虞又狠狠冷哼了一聲,伸出手指對她一點:“你這個沒良心的。”
落玉陪了一個讨好的笑。
喜風公公端了一盞熱茶上來,落玉見狀忙從他手裡接過來,然後放在了宇文少虞的手邊,“陛下,喝茶。”
宇文少虞觑了那茶杯一眼,“你倒是會借花獻佛。”
“……”
宇文少虞怎麼還沒完沒了呢。
“那……陛下怎麼才能消氣?”
宇文少虞看向她的腰間,那裡有她系着的自己親手編織的宮縧。
“你之前不是和朕說,你會編姻緣結嗎?”宇文少虞說,“你就給朕也編織一個姻緣結的宮縧吧。”
這個簡單!
是落玉的拿手好活。
“好啊!”
宇文少虞說:“以後除了朕,不許你将自己編織的東西送給别人。”
“?”落玉不解,“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宇文少虞發揮了他的獨權專制,“朕說不許就是不許,這是旨意。”
落玉癟了癟嘴,心裡十分不願,“臣妾遵旨。”
宇文少虞一張陰臉轉了晴,慢悠悠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今晚有宮宴,你要出席。”
“宮宴?”
喜風公公在一邊為她解釋:“娘娘,今天是冬至。冬至這天,皇上要宴飲群臣,賜下冬至餃子。”
落玉恍然大悟,“原來今天是冬至啊。我之前看書說冬至日這一天要吃餃子,才能保證冬天不凍耳朵。”
宇文少虞狐疑地看着她:“你從小和定北侯生活在北疆,冬至吃餃子的習俗還需要看書?”
落玉臉色微僵,心念瘋狂流轉,想要找一個能蒙的過去的合理的理由:“阿爹忙着練兵,經常不在府内,我也不愛出門。雖然冬至日那一天吃餃子,但我也沒多想,更沒人給我解釋。後來從書中看到,冬至日這一天有要吃餃子的習俗。”
宇文少虞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那你今晚也要多吃一點。”
“是。”
落玉回宮換了一身參加宮宴的衣服,和宇文少虞一同出席。
掠過開場的叩拜和賀詞,衆人翩然落座。
落玉這個眼下的寵妃,座位就被安排在宇文少虞身邊。淳、玉二妃就坐在下方的首位處,一左一右,成對峙狀态。
落玉能察覺到那些坐在下首的大臣們的目光隐晦地朝她看來,尤其是坐在百官之首的一位年紀大約五十多歲的人。落玉猜想,他可能就是左相封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