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南街裡傳來一聲尖叫,整個翠蘿樓的姑娘們都沒驚動了,本就是鬧騰了一夜才關門歇下,眼下又被驚醒。
幾個潑辣的姐兒披着衣服就罵了出來,砰一聲推開窗
“叫什麼——”話語突然卡在喉嚨裡,緊接着就是腳步聲和驚叫聲交雜着此起彼伏的到吸氣聲。
此時滿大街的人都推開窗往下瞧,早出攤的、過路的、上朝的都停了瞧着,圍了一圈看熱鬧的。
“媽.的真是晦氣!誰家死人死我們樓旁了!”浮雲罵罵咧咧地推開門,毫不避忌躺在門口裡白花花的人條。
她推開人自己擠了進去,皺着眉打量着人。
這人慘白着臉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全被扒了,身上隐約可見駭人的青紫紅痕,屁股後面一片血污。
浮雲厭惡地掩了掩鼻:“哪個玩小倌玩到老娘門前!”說着推着幾個雜役去把人翻個身探探氣。
雜役剛把人翻過來就看見下半身也是血糊糊的,幾個人往臉上一看,猛的呆在了原地,震驚地看向了浮雲。
浮雲走了過來粗魯地推開愣着的雜役,低頭一看,臉刷一下白了。
“怎麼……怎麼是他?”
浮雲腿一軟就跌在了地上:“完了完了……完了……”幾個雜役七手八腳地去攙浮雲,浮雲拍打着雜役的背,哇一聲就哭了。
“快快快!快給他披件衣服小心擡進屋子啊!請大夫請大夫!快去通知——”
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文昌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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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唐月本着急的跑了過去,“怎麼回事,哥哥現在怎麼樣。”
何師爺連忙把人攔在了門口:“大小姐進不得進不得!”
丫鬟小厮捧着沾着血的水進進出出,府裡的大夫已經全在屋裡了。
“太醫呢?”唐月本問道。
何師爺面露為難,說:“宮裡不知為何,拒了府上的牌子。”
唐月本說:“那今日沒有上值的太醫也請不來嗎?”
“一聽說是文昌伯府,都不願與我們多交談,”何師爺惶惶不安,“小姐我們這是得罪誰了嗎?”
唐月本面如菜色,踉跄地退了幾步:“好厲害的人,哥哥到底得罪了誰!出手這樣狠辣,竟連宮裡都不肯容情我文昌伯府。”
“大小姐不好了!”一個小厮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大小姐外頭都傳遍了……傳遍了……我們家世子……”
“哥哥被打成那樣□□的丢在街上,隻給了塊布遮掩,天底下誰能不聯想到……”唐月本難堪地閉了閉眼,“怕是以後姻親難了。”
“不……不是這個……”小厮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唐月本,在她淩厲的目光中結結巴巴地說,“他們說世子爺……世子爺不甘寂寞……放.蕩.淫.穢……蓄謀勾引地痞流氓……一夜雙.龍……眼下京都已經傳遍了……”
“什麼!”唐月本隻覺眼前陣陣發黑,耳鳴尖銳,驟然一口氣到吸入腔便難以呼吸,“什麼!”
“大小姐!”何師爺猛的撲上去扶住唐月本。
小厮也急得往前爬:“大小姐您可千萬要撐住啊!眼下伯爺已經被氣暈了過去!府裡就您撐着了!”
“是她!一定是她!”唐月本幾乎要恨出血來,咬牙切齒,“大理寺,郗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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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我讓開!”文昌伯府的人一撲而上就推開了大理寺的人,唐月本跨過門檻就往裡走,迎面就看見了柳應溪特地走了過來。
“喲,唐二,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柳應溪靠在一旁,唇角帶笑心情頗好,“這是入仕了?怎麼來了我們大理寺?還是說——擅闖?”
眼下文昌伯府的事已經傳了半城。
唐月本忍下了柳應溪的幸災樂禍,問道:“郗住風在哪兒?”
“郗大人?”柳應溪站直了身子,伸出手友好道,“在聽雪堂,來,我帶你們過去。”
午後悶熱,天色墜墨,雲沉重地好似浸了水一般,雲丹點了燈,遠遠就看見柳應溪歡天喜地的領着人進來了。
“大人,瞧着來勢洶洶,可不好惹。”雲丹道。
郗住風坐在廊下,想是這幾場雨後,便是要一日暖上一日了,她身體底子不好怕熱怕冷,這種天最是過得苦。
“去把我屋裡那套定窯的茶盞收着,撿幾個不值錢的杯子奉茶。”郗住風掩下冷意,隻做正色,倒是低聲揶揄了一句,“可不是文昌伯府的大小姐嘛。”
唐月本氣的頭昏腦漲,一壁沖到此處,是什麼理智都失了,人未到身前聲便揚起了。
“郗住風你這等鼠輩!枉顧人命!害我兄長!竟也配安坐于此!”
好個潑才。
“唐小姐”郗住風指了指腦子,面露疑惑,“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了?若出了冤屈,也得看案子歸不歸我大理寺呀。”
唐月本心中怒火高漲,幾步跨到郗住風身前:“我兄長昨夜在翠蘿樓遭歹人襲擊你敢說這事與你無關?”
郗住風輕笑一聲,語氣輕妙:“唐小姐說笑了,昨夜我在随山倒水樓宴請大理寺的同僚,這樣的事我怎會做。”
柳應溪舉起手來唱和道:“我作證,昨夜大家都醉倒了,郗大人可别人灌了酒。”
郗住風略帶諷意:“而且,我聽到的好像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呀,不是您哥哥自己耐不住寂寞嗎?”
“你情我願我哥哥會被——”唐月本急急止了話端,死死地盯着郗住風,“真相如何你心裡當真不知道?你怎敢如此侮辱我文昌伯府!你真當以為你這個五品官我們文昌伯府不能收拾了你嗎?”
“我該知道什麼?”郗住風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掀開蓋子輕嗅茶香,“我也不過道聽途說,想來世間有人言可畏的道理,既然如此,衆人所說,不就是真相?”
郗住風語如落珠,面上已半分笑意不見:“證人何在證物何在?我可沒打翠蘿樓前過。唐小姐,我雖然是小小的五品官,卻也知道公理法度,空口白牙污蔑我,便要判我的罪?唐小姐好大的臉!我倒要看看你文昌伯府判不判得我?”
“你郗住風如今行事,做些髒事難道還要親自動手?”唐月本越迫越近,砰一聲砸在桌子上,茶盞就滾碎了,“先是……後敗壞我哥哥聲名,與那女子的事情……這難道還不明顯?”
“明顯什麼?文昌伯府不是無關嗎?不是無辜嗎?”郗住風側眸看她,說:“比不得唐小姐,倒打一耙。”
“果然是你!”唐月本尖聲道,“你當時便生了恨!”
郗住風卻比她聲音更響,又冷又狠:“膽敢擅闖大理寺,唐月本,按律,我今日就可将你下獄!”
“郗住風!你當我不敢殺你?”
唐月本猛的擡手,郗住風一把扣住,手中短刀翻轉,已然迫近唐月本咽喉。
郗住風說:“好啊。”
冰冷的感覺一下就抵住了,唐月本呼吸一滞,幾乎立刻冷靜了下來。
“大膽!”唐月本的護衛怒斥出聲,立刻抽刀,“放開我家小姐,尚可饒你不死。”
“饒我?你們怕是沒這個資格!”郗住風刀便更近,已陷喉管隐約可見血痕,“想給她收屍盡管過來。”
唐月本深吸一口氣:“退下!”
“大小姐!”
“退下!”唐月本咬牙,“她是個瘋子!她做得出來!”
敢當場動刀子威脅文昌伯府的大小姐,要麼是有恃無恐要麼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郗住風凝視着她,帶笑道:“文昌伯府既然把公理正義視為無物,企圖愚弄衆人,今時今日惡果當現。不知唐小姐定下那毒計時,午夜夢回,可能聽到那女子凄厲的喊冤聲。”
“你……”唐月本瞳仁緊縮,“原來你都是裝的……”
縱然郗住風為科舉一案有驚天一唱,可官場的人精誰看不透内情,都以為郗住風是個左右逢源的谄媚小人。
現有叛主後又成了楊銜的入幕之賓,背後恥笑她的不知多少人,就連學子後來得知了郗住風的來曆也多為不恥。
郗住風緩緩站了起身,步步逼退唐月本,薄面帶笑,聲音又輕又緩:“我是貪生怕死之人,可我更瞧不上你文昌伯府,你們也配取我的命?”
“郗住風,我隻勸你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今日是一定要一條道走到黑嗎?”唐月本冷冷道。
郗住風微微一笑:“哄我呢?染着血的仇,可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銷的。”
郗住風本隻是要給文昌伯府世子開個花,豈料楊銜辣手拔根,若不能壓下文昌伯府,便隻有被文昌伯府取了性命的份。
“好熱鬧啊。”
此間劍拔弩張忽然被這一聲驚破,唐月本倉皇擡頭,隻見楊銜三步并作兩步已然走了過來,握住了郗住風的手,輕巧的卸了勁拿過了短刀。
“也不怕弄傷了手。”楊銜輕笑一聲,坐在了原本郗住風的位置上,放下了刀。
她這點笑意看向唐月本時就消失殆盡,“你今日大鬧大理寺,莫不是覺着文昌伯府如今還是昔日的文昌侯府?”
“難道我文昌伯府就任由你大理寺欺壓不成?”唐月本不肯示弱。
“你這話說的有趣,我大理寺怎麼欺壓文昌伯府了?世子的事情我們也聽說了,可大理寺上下昨夜都去了席上,誰還能做?”楊銜喝着茶,百無聊賴地說,“無憑無據的事情還是少說。”
唐月本擡眼倔強道:“楊大人,那今日你大理寺這般做派,是否欺人太甚,我爹畢竟是文昌伯,我哥哥到底是文昌伯府的世子,身上也挂着四品的官……”
“你怎麼就是聽不懂我的話呢?”楊銜輕輕一歎,已然是不耐煩了,擡起頭時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冰冷的看着唐月本,“給我聽清楚。”
“我不在乎你兄長是誰!不在乎你爹是誰!整個京都,我擡腳敢踹張嘴敢罵的人比比皆是,你的老子娘和兄長,算什麼東西。在京都和我叫嚣後面有人!憑你也配!”
楊銜擡手撂翻了桌上茶盞:“郗住風是我大理寺的人,我護她天經地義。你也配跟我說話?你也配指摘大理寺行事?”
“叫你老子來!”
這話說得兇狠,幾乎算得上不留情面。楊銜爆裂如火的性子大理寺廣為人知,隻是自郗住風管事以來,大理寺見得少了,倒生出了幾分不以為然。
此刻這話一落地,場面便是一片死寂,柳應溪悄悄退了幾步,就連郗住風此時也側了身,顯露出袖手旁觀的姿态。
唐月本幾乎氣急,她順風順水半生,憑借聰慧在文昌伯府地位不輸于世子,若非她有意退讓當初要封的就是郡主,幾時受過如此疾言厲色。
“楊銜!你要護着郗住風,不過是看中了她的皮囊!她根本就是不知廉恥,你們的關系真叫人惡心……”
唐月本呼吸一滞,頸間陡然傳來刺痛,她噗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難以置信的撫摸着脖子,摸到了滑膩的液體。
“大小姐!放開大小姐!”唐府的立馬呵斥出聲。
楊銜橫着刀,刀上隐約見紅,眉眼陰鸷,走露了兇悍狠厲:“說什麼?再說一遍?”
“她生的好看你也知道?怎麼,你嫉妒?”楊銜冷漠的說,“我們的關系惡心?比得過文昌伯府嗎?”
“大小姐,你瞎嗎?聾嗎?還是說你真是個蠢貨?”
“你真覺得你那個□□二兩肉短過繡花針的兄長會被人蓄意勾引?你睜開眼好好看看吧。”
“唐小姐,”郗住風面容平靜,手掌覆上了楊銜握刀的手,不容置喙的拉住了楊銜的手,攔住了力道,看着唐月本蒼白的臉說:“一身髒水的是誰?真正受到傷害的是誰?無家可歸的是誰?他是你的兄長,但不影響他是個混蛋。”
“你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你真的覺得他沒錯,為什麼你的直覺會告訴你,要來找我,你認為我是罪魁禍首。可是我,一個非親非故無冤無仇的人,為什麼要設局給你兄長呢?”
“想來,唐小姐是知道為什麼的。因為你知道你哥□□!毀人田宅!被害的人一告京都府,被你兄長攔了下來,你兄長買通她父兄,重金封口!她父兄不告了,輕易抛棄了她!”
“她不願屈服,不肯服輸,還要再告,你兄長卻授意她父兄斷她雙腿。她九死一生逃了出來!你兄長為了逼死她,當堂和她父兄串供,夥同幾個肮髒的流氓地痞毀人清白!”
唐月本拼命的搖着頭,捂住耳朵,倉皇喊道:“你有什麼證據!有什麼證據!”
是啊……有什麼證據!那對父子早就死了,失足跌落山崖!作證的流氓地痞找不到蹤迹,八成已被文昌伯府處理幹淨。送來大理寺的諸多想幹者,一夜之間毒發身亡。
偏遠巷道,無人看見。文昌伯府的小厮,更是全家人捏在文昌伯府手裡,眼前更是尋不到半分蹤迹。
沒有證據!沒有證人!她有什麼證據!她什麼都沒有!
那又怎樣!他們不肯和她講道理!不肯和她好好說話!那她也不說了!她也不要那狗屁的證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