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和子仁幾年不見,他倒是努力地習武吃飯,生怕荒廢了光陰。我問他為何勤勉,他也不說,隻說是與人有約,斷不能負了。可年歲匆匆,終究還是負了。我見他心思不在,派他離了皇宮,省得這裡刀劍無眼,哪日再傷了他。不想這孩子出宮便遭追殺,毅王當真無德,虧你将他從閻王殿拉了回來,這事也算是圓滿。”
張萬昌咬了一口包子,咀嚼着蕭熠的話一同咽下。“子仁留在娘身邊數年,娘将他養得很好,那一身功夫恐怕少不了娘的指點。即便為娘受些皮肉苦難,也是應當的。可況還有兒子,娘莫要挂心自責。姨娘告知我娘和爹真正身份後,我也是暗自思了整晚,終是接受了。”
“兒啊,苦了你了。這些不得以的苦衷,為娘是想早些告訴你,可時機未到,殺身之禍又不知何時降至,不知道還是比知道的好。你姨娘可還好?夫子呢?”
張萬昌定睛瞧着蕭熠原本英氣十足的俏臉現已變得仁愛和祥,眼角添了皺紋,心歎宮裡的日子有多難捱,守着個殘燭的皇帝,那麼大的江山社稷,竟要落到這後宮之中的苦命女子身上。
“姨娘尚好,夫子尚安,家裡一切都好,待着娘和爹回家,一家團聚。”
“這天下之主,萬民之君沒個定數,又怎會有團聚之日。我生來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你父親又是手握兵權的骁騎大将軍。多少雙忌憚的眼睛盯着,我與你父親成婚後更是層出不窮,明裡暗裡的眼線牢牢把持着将軍府。可功高震主,武将奪權的事情你爹做不出來,平了西邊戰亂後,我有了你。你父親不願戎馬一生,辭官回鄉,做起了生意。眼瞧着身材走樣,我也一身素衣素袍,在離着皇城地界兒不遠處讨着生活,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在皇帝眼裡确定失了威脅,咱們張府才算過上幾年消停日子。
“後來,你記事了,我便逼着你讀書,少做些舞刀弄槍的事,請了蔣玄來教你博論古今”,說到這裡,蕭熠認命般地笑了笑,“可這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怎能輕易改變?不僅摸出了門道,還上山尋了神仙。我瞧着既然不可避免,那放任也好。咱們張家,世代骁勇,到了你,也是不能落下的。”
如今聽到蕭熠親口所述,張萬昌也算是一清二楚的達地知根了。
他邊聽邊吃,盤子屜子裡的東西也已見底,飯既已吃得差不多,身子就得動起來。
“走吧,娘,帶我去見見皇上,瞧瞧我那皇帝舅舅的病症。娘可知這病頭是如何挑起的?”張萬昌收拾碗筷,替蕭熠斟了杯茶水遞過去。
蕭熠将那盞茶捂在手心裡,詳盡說道:“事起之時,我還在嶽陽家裡坐着,是皇上派影衛發了道密函于我。皇兄恐怕很難假托别人,念着手足之情尋到我這裡,這皇城雖是風雨飄搖,目前仍可屹立不倒。我也問過太醫,隻說是體虛之症,苦口的良藥一天一天喝下去,體虛之症卻變得越來越嚴重。我查過那些藥渣子,都是滋補的上好藥材,煮藥的罐子也是咱們手底下的人一應經辦的,現下隻能藥不離口,卻也無計可施。”
“不排除妖邪作祟。皇上雖有黃龍真氣護體,若是遇到些道行高深,心術不正之徒,恐怕也是任人宰割的下場。走吧,先去瞧瞧再說”張萬昌端起碗盤,欲向外走去。
“昌兒,天家先君臣,後父子。”蕭熠起身提點道。
“我知道的,娘。”張萬昌彎眼一笑,踏出門外。
杜子仁派人傳了轎子,正立在門口檢查轎子的安全。張萬昌将手上的碗碟瓷具轉交給下人,出門跟着瞧了瞧。
“未免過于仔細了些。”張萬昌打趣笑道。
杜子仁沒說什麼,眼睛和手照常忙活,淡淡地回了句“理應如此。”
張萬昌悻悻地撇撇嘴,他一個做兒子的都沒這麼上心,已然心中生出幾分自省。
蕭熠當窗理了理雲鬓,移步來到轎辇前,宮人們低首問安。
然問的卻不是“長公主安好”,而是“恭請将軍德安”。
她扶手謝禮,落座上轎,啟唇開口。明明是些輕飄飄的字眼,宛如一道道軍令般落在衆人耳畔。
“去皇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