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昌并未感到有絲毫頂撞之意,反而覺得像是信念堅定之言。罷了,各中緣由皆是命數,與誰說清又有何必要呢。
他微微一笑,提筆蘸墨,朱筆輕揮,在生死簿上勾勒一個新的故事,“好,我便賜你一世為人,雖無顯赫家世,卻将生于醫者之家,讓你能繼續以草木之名,濟世救人。記住,你的路,由你自己去走,你的道,由你自己去悟。”
“小妖多謝大人。”那蛇化作人形行了三叩九拜大禮,面同冠玉是張萬昌瞧見那張臉的第一印象。聲音更似溫了一汪清泉,身上的衣物看不出顔色,舉止投足,得體舒适。
徐長卿化作一團瑩瑩紫光入了輪回,孟婆走近,“此妖心中繁雜,比那亡國女将更甚。飲了孟婆湯,前塵往事皆為虛無,他仍知自己為何而死。也罷,郎中懸壺濟世,隻需醫術高明。”
張萬昌凝眸轉身,合上了桌案上的生平簿,撿起主筆立在了一旁的筆架上,嘴上也沒停下,“他所求一世為人,卻因執念過深胎記橫生,想必生下來長大後,也會被人視作怪物侮辱踐踏。人皆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日事必,我早些回素英宮歇息,想必定能睡上足足一覺。”
孟婆道别,搖身一轉,靈光一閃便以不在原地。
張萬昌踏出輪回鏡夜色漆黑異常,旁若北邊的天塌下來,壓在幽都山上一般。輪回境回素英宮有一條路很近,要經過幽都山南山腳下,往日裡張萬昌并不走這條。
今日送入輪回一萬兩千七百位,個數并不算多,此刻身上的疲乏張萬昌确實招架不了。前腳離了輪回境,後腳便邁入了幽都山。
平日裡的幽都山因有陰兵把守,無事在山上架起火堆,烤些野味。起哄鬥酒的聲音比比皆是,現下确是寂靜一片,張萬昌連自己腳踩落葉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張萬昌心裡并沒多少奇怪,本就是鬼待的地方,再加上身體倦乏,他緊了緊衣襟,繼續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山路前行。
陰森詭谲,連風都顯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此地的安甯或是潛藏的未知。
正當他準備加快步伐,盡快離開這令人不安的幽都山時,一陣低沉而悠長的歎息聲突然自林間響起,打破了四周的寂靜。
他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卻不見任何生靈的蹤迹。正當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之時,那歎息聲再次響起,這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邊低語。張萬昌眉頭緊鎖,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何方神聖,深夜造訪幽都山,可有要事?”張萬昌沉聲問道,同時暗暗運起法力,以防不測。
他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一團朦胧的光影在樹影間搖曳,似乎是一個被無形力量束縛的靈魂。
張萬昌心中一動,緩緩走近,輕聲問道:“是誰在那裡?為何滞留于此?”
光影中,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顯現,那是一個面容蒼白、眼神中滿是絕望的女子。她見到張萬昌,直直撲向張萬昌的腳邊哭訴道:“大人,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吧!他被魚怪吃了!”
嘗試了幾次,眼見着扶不起此時傷心欲絕的女鬼,張萬昌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堅定,“魚怪是怎麼回事?是那些海中死掉的屍魂嗎?你且将你的遭遇細細道來,我必會盡力助你。”
“是南海的鲛人!”那女鬼哭得絕望,聲嘶力竭地抛出這幾個字便自毀元神,随她的孩子去了。
“南海鲛人?”張萬昌怎麼也想不明白,南邊的東西怎麼說出現便出現在了北邊的山上?
自天地初分後不久,鲛人一族便因共工一事判出六界之外。除了死後靈魂歸附于地府,但轉生的道路也隻有重回鲛人族一條,這是玉帝和鲛人首領共同定下的。
畢竟共工不周山一事已是上一輩天庭的恩怨,玉帝治世以來,便是能允的允了,能讓的讓了,和和氣氣,其樂融融。
可鲛人一族暴虐嗜殺的習性,并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淡化,反而在六界之外的孤獨與隔絕中,逐漸醞釀出一種更為深沉的憤懑與不滿。
張萬昌随手捏起一個火訣,向着周圍一映,眼前的景象早已不是觸目驚心,是一場張萬昌從未經曆過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