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昌勤勉,幽都山的亡魂日複一日地送着,輪回境内的魂魄偏偏維持在百數之餘。
地府一衆受了他的激勵,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一月不到,幽都山西邊的山頭明顯空了一塊。
來往的鬼差對他尊敬有加,連那立在他案桌前不遠處的孟婆貌似對他刮目相看。雖然二人仍是話得不多,但案前總會多出一些沒吃過的山珍野果。
張萬昌起先以為是杜子仁拿來的,并未所動。
一日孟婆上前問了句“神君辛苦,這些果子可以明目,多食些,别累壞了眼睛。”
他起身忙道三聲“謝謝”,隔日從素英宮裡拿了些雪蓮靈芝,一來二去地聊上幾句,關系倒是拉近不少。
不過,張萬昌最近添了新的毛病,他經脈中的法力總是會無故幹涸。起先都是恢複到十有八九,趁着張萬昌淺眠的兩個時辰,消失得一幹二淨。後來便是青天白日裡發生,他還在朱批亡魂,送入輪回。法力洩身引得他滲出一層又一層的薄汗,好在沒叫人瞧出異樣。想着一切有序之後,定要去神農大帝那裡坐坐。
幽都山雖長年累月地黑着,今日竟透下了兩縷日光。妖冥使鳥嘴領了今日最後一隊亡魂趕到,張萬昌立在輪回境的入口列隊歡迎。
“使者辛苦了,路途疲累,我在裡面備下了茶水,歇歇腳再走吧。”張萬昌側身讓出一個身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得明媚春風。
“鳥嘴見過神君大人。”鳥嘴先是見禮,對着一個和他恰好對眼的鬼差擺了一個過來的手勢,“你過來,帶他們入境去找孟婆大人。”
“神君大人辛苦,接手以來井井有條,我等地府掌事皆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下官幹的隻是些體力活,耗些法力偷個懶,其實也沒那麼辛苦。幽都山上的魂魄日益減少,人間各界均需搜魂,倒是也停不下來。”鳥嘴随着張萬昌入了輪回境,讨口茶喝。
“使者引渡亡魂亦是勞苦功高,怎能說是僅耗法力偷閑呢?我張萬昌初來乍到,得諸位前輩提攜,方能有所建樹。這幽都山的亡魂雖日漸稀疏,但輪回不息,生死輪回乃天地至理,我等職責所在,便是要确保這秩序不被打亂。”張萬昌微笑回應,親手為鳥嘴斟上一杯清茶,茶香袅袅,似乎連這陰冷的地府都多了幾分暖意。
“神君言之有理。”鳥嘴輕啜一口茶,眼神中透露出幾分敬佩,“自神君上任以來,不僅亡魂送轉效率大增,連帶着地府的氛圍都為之一變,衆鬼差皆受鼓舞,勤勉有加。連那些平日裡懶散慣了的小鬼,如今也都争着搶着幹活,生怕落後于人。”
二人忙裡偷閑,話了一刻鐘的家常,鳥嘴便匆匆地離開了。
幾日忙碌,張萬昌也是瞧見了世間百态。“将此物拿好,天公作美,想在身上刻一道前世印記,好好帶着它轉生去吧。”他柔聲而言,面前的女将軍卻是涕不成聲。
目送着女将入了輪回,迎來了今日最後一位轉生的魂魄。
張萬昌瞧着面前立着一條蛇,翻閱生平錄卻發現是條得了道的千年蛇妖。這蛇妖給自己起了名字,喚作徐長卿。
他擡頭,目光深邃地與這蛇妖對視,隻見它眼中并無尋常妖物所有的狡黠貪婪,反而透着一股子淡然超脫。
這蛇妖生前造福一方百姓,護佑他們風調雨順,安居樂業。無奈動了凡心,被一散修的道士剖了内丹,剜了皮肉,追殺至死。
張萬昌嗟歎一聲,散了私心,替他補了些功德,飛升成仙了。
“徐長卿,”他嘴裡念叨出聲,心思閑聊幾句,“為何以草藥為名?”
“是一人所賜。”
見蛇妖答得淡漠,張萬昌沒在追問。朱筆落于案上,恭賀笑道,“今生功德圓滿,得道成仙。入了輪回鏡,上天谒見木公,便可去玉帝那裡領個職位,造福衆生了。”
“大人,小妖願為人一世。縱使身碎魂散,小妖也甘之如饴。”那蛇妖昂着頭,聲音雖低,卻無比清晰。
“成仙得道不是你此生夢寐以求之事嗎?如今功德已成,雖被那道士壞了白日飛升的仙迹,此時也隻是邁出一步的事情。”張萬昌最後再向他讨問一番,這樣簡單的選擇,背後到底隐藏着怎樣的執念。
“我因非人而死,我想知道做人是否可活?”那蛇妖有禮的像是個儒生,溫柔堅定,“我曾以為,成仙便能超脫一切束縛,擁有無盡的壽命力量。但如今看來,真正的超脫不在于身居何位,不在于法力無邊,而在于能否心無挂礙,自在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