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暗,我在明,當真是不爽。”
不知何時明月挂在半空,灑下銀輝。張萬昌深知杜子仁是讨厭他的,他總想着快些将事情幹脆利落地做完,離了這鬼氣森森的地方,向玉帝讨賞才是上上之策。
他猶如身陷一張巨大的蛛網,四周皆是看不見的絲線,每一根纏繞着複雜的,不為人知的黑暗。
熙熙在屋内掌起了燈,想是這幾日困得倦乏,熙熙貪睡得很。張萬昌見屋内亮起,這才關了宮門,回到書桌旁批注起來。
張萬昌的字蒼勁有力,齊整地旁若印刷所出。他突然想起放出饕餮那日在鬼市上領受的那本《鬼幽》,二指一點,低喝一聲“來”,《鬼幽》應聲而出。
懸梁刺股張萬昌到底是做不到,挑燈夜讀也是勉勉強強。好在他有顆好學的心,盯着文字看到困了,便重新回頭再讀一遍。
熙熙偎在床上躺了一天,現下精神地屋内屋外亂竄。一會兒叼起一串葡萄,一會兒又蹲在牆角陪小蟲子們說說話,不時覺得張萬昌看書累了,便上趕着捶捶後背揉揉肩。
二一添作五,一六十三招,張萬昌最終還是趴在案上睡着了。
大抵是看得刻苦,張萬昌夢裡竟也在孜孜不倦地學着。熙熙一旁吃着果子,聽到幾聲夢呓,待想着仔細聽聽說的什麼内容,張萬昌便沒了聲音。
皇天不負有心人,五天不到,張萬昌亮個門清,摸個大概,也算是個拿得出手的閻王了。
張萬昌這邊腦子裡沒歇着,杜子仁那邊手也沒停下。幽都山上大小事宜配合着白無常安排的明明白白,輪回境前的三千亡魂正候着張萬昌前去決策。
張萬昌這是第一次正了八經地挂牌上陣,想想那身張天師遞給他的朝服便覺得頭疼。渾身上下,瑞光蔽體,倒是苦了那些上前領命的鬼魂了。
輪回境是杜子仁親自帶着張萬昌前去的,張萬昌沒想到的是,司輪回一事除他之外,還有個大名鼎鼎的孟婆。
張萬昌有個毛病,打個照面但沒說上話的,他總會記不住來人的樣子,無論男仙女仙。後來比較重要的宴會他便不參加了,也沒什麼想要結識的人,還容易因想不起來找他搭話的是誰而得罪了人家。
杜子仁對張萬昌這個毛病自是了解的,不過他也懶得為二人彼此引薦。日子還長,眼前孟婆又忙,客氣的話自是有時間說的。
孟婆面前排着長隊,身側是一口永不停息的滾沸大鍋。手持一個年歲長久的瓷碗和一個尺長的湯匙。身着一身素白長裙,發間簡單地插着一支木簪,面容是個臉上爬滿了褶皺的老妪。動作确實爽快地很,舀起湯來毫不費勁。
張萬昌二人從她身側走過,兩人對視一眼。張萬昌禮貌微笑,點頭緻意,沒想到那頭語氣不屑,低聲道了句,“天上的孔雀。”
這下輪到張萬昌不自在了!縱使自己心态好出天際,沖出雲霄,也會被這樣的冷言冷語消磨殆盡的。
何況還不隻是一個人的冷嘲熱諷!
好在張萬昌能夠及時寬慰自己,孔雀就當是誇我長得好看了,沒說我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你是個繡花枕頭嗎,再走兩步進了輪回鏡,地府便再尋下一個轉輪王來頂事了!”
杜子仁急聲喝住張萬昌仍欲前行的腳步,伸出的手懸在半空,見張萬昌思緒飄回,憤恨握成鐵拳,狠狠地砸向自己腰邊的空氣。
張萬昌心中雖有不滿,但礙于場合身份,他并未立即發作,隻是淡淡地收回目光。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向面前立着接在石壁上的巨大銅鏡,雲霧缭繞的鏡中畫面逐漸顯現出一個個模糊的身影,每個身影都承載着一段或悲或喜、或平淡或壯烈的人生。
“開始吧。”杜子仁不耐煩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細聽下來,竟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張萬昌落座案前,朱筆一橫,有的靈魂因善行累累而被送往仙界或人間富貴之家,有的則因惡貫滿盈而被打入地獄受罰,更多的則是被送往普通人家,繼續他們平凡真實的人生。
他不知杜子仁是何時離開的,他隻是越來越得心應手,越來越兼聽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