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無迹被她指派在府邸各處搜尋暗格，想必倏才聽聞風聲，也該朝她趕來了。

“你乖一些，且在這歇着，我尋無迹取些丹藥回來。”

花時這一去，便費了一柱香時間，當她領着無迹重回寝卧，見林慕白腦袋倚靠床壁，眼皮半阖強撐困意，果真一直乖乖等她回來。

他被擱置的時間長了些，此刻仔細看去，薄薄冷汗浸濕額前發絲，唇色泛起微白，想必傷處已是痛極。

卻不得不承認，這副皮相即便是在病中，也極為秀色可餐。

“你……”花時稍稍清嗓，攤開手心道，“把這個吃了。”

不怪她平日不肯攜藥出門，那歸元丹足有一顆龍眼大，隻怕未到生命垂危，就能給她噎個半死。

好在林慕白意識還清醒着，眸色雖閃過狐疑，但也沒有抗拒送到嘴邊的黢黑藥丸。他稍稍低下頭，利用舌尖卷進唇齒，将歸元丹含入口中。

花時緊接着遞上一杯清水，伸手打算幫他換衣時，手腕被林慕白中途截住。

他眼睫輕顫，話語間隐隐有些局促：“我自己來。”

吐字都帶點粘糊，顯然那歸元丹他也咽不下去。

花時默了片刻，輕車熟路去拿桌上放置的花糕，讓他混着糕點嚼碎咽下，掩蓋苦味。

這段時日她拜訪的雖是柳蔓菁，卻也聽過府中小厮閑聊私語，說林慕白自上任少卿後胃疾複發頻繁，尤其夜間更甚，從而會在桌案常備零嘴，以供不時之需。

屋外傳來大夫求見的通報，花時勉強給他披上一件外衫，才讓無迹把人請進來。

那老者瞧上去年歲古稀，須眉皓然，替林慕白診過脈後，竟開口責道：“你小子不要命了？”

林慕白微微怔愣：“老人家何出此言？我身上并無緻命傷，至多毒性難解，想來還有救治時機……”

“孫某看診，素來直言不諱，大人身中奇毒不假，體内卻有良藥化解迹象，想來是吉人天相。”

說着孫大夫兩指掠過幾處，封住林慕白周身要穴，惹得他強忍痛楚，不得不以肘撐住床沿，掩飾怪異神色。

“問題出在别處，大人這副身軀底子薄弱，全靠後天勤修苦練，才有深厚内力護體。如今強行沖破經脈，元氣折損之重，以至此生武學境界止步于此，饒是服用靈丹妙藥，也無緣精進一厘。”

林慕白低眉順目，溫聲道：“是後輩冒犯，還請大夫見諒。”

交代事畢，老者提箱便走：“你既比我懂醫，不妨自行抓藥救命。”

“後輩絕無此意，孫大夫醫術登峰造極，卻定居鬧市偏安一隅，想來是為隐姓埋名，多行善事。此次一别，唯恐城中再難尋出孫大夫這般人物，實令晚輩抱憾……”

一番話出，林慕白忍不住幾聲悶咳，沒能完整說下去。

他既搭建這個台階，孫大夫沒唬住他，便也稍稍擺着架子順竿下了，“倒是一張巧嘴，模樣也甚合老夫眼緣。罷了，你留我小住幾天，或許讓你少遭些罪。”

暮去朝來，時間漸漸流逝了七日。

孫大夫指名一處僻靜院落住下，擺弄藥材替林慕白悉心調養，傷雖還未痊愈，卻很快行動自如。

這些時日，林慕白似乎有意躲避花時，若非花時找各種理由接近，他絕不主動在她眼前晃悠。

于是花時纏着廚娘，學煎了碗湯藥親自給林慕白送去，踏足書房那刻，裡間傳出輕微異響。

她推門進去，入眼一片狼藉，林慕白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馬尾銀冠高束，溫柔氣息中更添幾分少年朝氣。

團子在一旁蹦哒玩耍，爪下墨汁濺滿書案，蹦累了就把貓身縮成一個絨球，髒兮兮的貓臉貼上林慕白如玉面頰，酣然睡去。

午間日光正好，為一人一貓渡上半圈秋陽暖色，此刻少年發梢額角沾滿貓毛墨汁，比團子更像一隻花貓，叫她一時忍俊不禁。

花時剛把托盤放上桌案，碗勺碰撞聲似乎把人驚醒，林慕白迷迷糊糊用手避光，墨迹全然暈開整個眼睑，乍看過去，啃竹子的小熊貓不過如是。

她捏捏少年雖嫩卻沒多少肉的臉，無可奈何道：“這些卷宗就不能放一放，你才将養了幾天？”

“……不礙事的。”林慕白慢慢清醒過來，眼中迷蒙尚未散去，便扶案直身，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不知是他錯覺與否，今日藥汁格外粘稠刺鼻，喝完才發覺，碗底還殘留半碗藥渣。

林慕白面不改色地放下碗，撞上花時飽含期待的眼神，頓時有種不安猜測湧上心頭。

“我有話和你說。”花時眨巴一雙盈盈水眸，提着裙擺就往他身旁大咧咧地坐下。

林慕白認命咽下最後一口稠湯，聲音喑啞道：“嗯……你說吧。”

話到嘴邊，她沒忍住自腰間抽出銅鏡，“說這件事前，不妨先照照自己。”

林慕白心中陡然一沉。

果真是找他問責的麼……

直至瞧見鏡中人眼圈烏黑，林慕白才注意到幾乎和硯台融為一體的團子，小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正趴在他跟前呼呼大睡。

桌面沾滿大片漆黑墨色，而林慕白正在批閱的幾張卷宗，早被墨汁糊得面目全非，所幸封套裡的卷宗免受災難，尚能補救一二。

他無奈輕戳團子軟乎乎的粉耳，氣郁地将它抱在懷中。偏生團子睡得極香，爪子勾住林慕白衣領，更是哼哼唧唧的把腦袋往他胸口埋去。

“你昏睡的這些日子，我代為照看善堂，察覺管事請示撥款的數目愈發奇怪，遠超普通人家的日常花銷。 ”

花時說着将賬本翻開，指向其中一處，“元月二十四至今，每月購進大批珍稀藥材，光為孩童治病便花去白銀千兩……你莫不是拿月俸全部救濟他們了？”

林慕白順着賬本瞧去，“那些孩子自撿回來，大病小病不斷，我怕管事照顧不周，從不在吃穿用度短缺他們。”

“孫大夫說，這賬上藥材若吃上八個月，就是瀕死之人也該活蹦亂跳了，”花時輕歎口氣，“本不應在你養傷時說這些，隻是我去尋過管事，瞧他一身錦衣玉帶，想也知道錢落進了誰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