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蕭慈出自何種目的出現,總之花時的反調是唱不下去了,便難得乖巧走完剩下流程,極不情願地在簇擁中踏進洞房。
燭影搖紅,暈開一室旖旎。
花時一把扯下蓋頭,認真打量起房内布設。
按照北澤嫁娶風俗,林慕白需同在場賓客做全禮數,免不了被長輩拉去喝酒談天,一時半會肯定回不來。
桌面擺着不少精緻吃食,果盤底部閃爍冷冽銀光,不知哪個粗心的小丫頭切完水果,忘記把小刀收走。
她取出小刀藏于袖中,緊閉門窗後鑽進紅綢紗帳,盤算着林慕白若真敢越矩,她不介意親手送他下地府償還罪孽。
初秋夜露微涼,花時裹緊身上繁複喜服,強打精神等待一場惡戰。
直至月落星沉,天色堪堪拂曉,也沒見半個人影過來。
眼皮不由自主越來越沉,最終緩緩阖上。
半宿無夢。
轉眼日上三竿,天光透過紗帳将花時照醒,伴随一陣輕和的敲門聲,惹她十分不快地翻身蒙頭,繼續補眠。
片刻安甯後,便聽得有人提着食盒推門而入,清甜鮮香飄了滿屋,勾起花時胃裡饞蟲。
她小心揭開紗帳一角,并不意外的偷瞄到發絲微亂的林慕白。
林慕白換了件高領常服,有意掩蓋昨夜花時啃下的印記。他将食盒一一打開擺放整齊,溫聲說道:“今日休沐,陛下特許免去翌日面聖的俗禮,就算剛睡醒沒什麼胃口,也該為你自身體魄考慮……稍微吃些東西吧。”
食盒紋樣是城東那家早起也要排長隊的老字号,且一日限量二十份,賣完即止。
除了爹娘,便隻有他甘願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花費心思。
花時有些恹恹地裹緊被子,面團似的往床角拱了拱。倒不是她刻意抗争,實在是困意難以消散,加之昨晚睡得并不安慰,隻恨自己拉不下臉面要求飯來張口。
“……怎麼了,可有哪裡還在難受?”林慕白聽見細微響動,不明所以地側身望去,隔着紗簾語氣關切。
但結合當下情形,這話多少有些變了味。
花時氣郁:“你成心的?不要說得好像……”
好像他們真做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花時适時止住話頭,沒來由的朝外扔出軟枕,精準落到林慕白腳邊,牽連一旁長凳嘩啦作響。林慕白雖有不解,卻也沒有多問,隻安靜蹲下撿起枕頭,神色擔憂地走近床榻。
“昨夜喝了不少,可是宿醉頭疼了?解酒安神的藥膳我已備好,若有不适,記得及時告知……”林慕白話語稍頓,“罷了,這本就是你的府邸,我也無需多言。”
他抱住枕頭站着說話的模樣頗為溫軟,花時透過紗簾望見他眼角薄痂,心中卻無一絲快意。
木已成舟,即便她對林慕白再多怨怼,也無力擺脫二人名義夫妻的事實,一味緊抓他的痛點諷刺挖苦,讓花時自己都覺得膩味。
“你今後作何打算?”她心緒複雜地坐起,理順身上繁重喜服,冷不丁朝他發問。
林慕白垂下眼簾:“除了和離,一切照舊就好,隻願你聽我一言,結案诏書已下,莫再追查林南箫那件案子。”
“好事都給你占全了,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花時掀開羅帳,兩手撐着床沿找她睡前踢飛的鞋子。
身側軟枕不知何時已經歸還。
不多時,一隻白淨修長的手拾一雙繡鞋,整齊擺擺到她面前,月白袖口染上塵灰也渾不在意。
“趁熱吃吧,晚些該涼了。”
話畢林慕白起身走向門外,舉止間并無逗留之意。
“喂,你吃過了?”花時忽覺他古怪非常,回想對方昔日行徑,似乎不如以往纏人了。
林慕白輕輕嗯了一聲,笑了笑道:“說好一如往常,便不會對你過多幹涉,況且我确有要事在身,有事可喚十一尋我。”
“……你自便。”花時戳開一隻水晶湯包,鮮美湯汁包裹整個外皮,瞬間滿屋飄香四溢。
她張嘴咬下,腮幫微鼓,慢條斯理地嚼着。
誰知林慕白出去不久,思量再三又折返回來,從門外探出半個腦袋,一本正經地提醒:“對了,那醉竹館魚龍混雜,沒有暗衛陪同的時候,也當少去為妙。”
花時執筷的手因受驚而輕顫,沒好氣道:“你管不着。”
“喵……”
軟糯貓叫打破二人所藏機鋒,一顆雪色毛球自門外滾到林慕白腳邊,歪着毛絨絨的小腦袋蹭他靴子。
林慕白目色柔和地蹲下身,伸手輕撫片刻,直至團子發出餮足的呼噜聲,才将它抱進懷中起身離去。
天色微沉,院中刮起凜冽秋風。
花時無意捕捉那道略顯孤寂的背影,不由出神。
記得團子被林慕白撿回家時,還是隻剛出生不久的幼貓,小小的一團,蜷縮在暗巷的垃圾堆旁,呼吸微弱,四肢還坐不太穩。
伴随着孩童肆意虐貓的畫面,殘忍的笑鬧聲刺耳欲聾。
她在回程的馬車裡醉得不省人事,放下簾子不再看它,隻覺那些孩子婦人吵鬧,比醉竹館的莺莺燕燕還要吵。
與此同時,有婦人抻着雞毛撣子憤然追來,教訓倆孩子大半夜在街上瘋玩,把新裁的冬衣弄得髒污難洗。
無人理會地上奄奄一息的貓崽。
那時正逢一個雨夜,呼嘯的狂風夾雜忽明忽暗的雷電,她吩咐車夫不緊不慢跟上他的背影,冷眼看他懷抱一隻滿身沾血的小貓,就近跑了好幾家醫館,才找到一家沒打烊的。
說來好笑,一個無情到對兄長之死袖手旁觀,籌謀多年就為扳倒林氏夫婦的人,竟能對路邊一隻野貓抱有恻隐之心。
而她或許醉得太狠,終歸心軟停車等在醫館前,看見人影便喊他上來,口是心非地選擇繞路,載了他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