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王府搬到明離城的第四年。
旸谷居内。
李遇蹲在地上看黎崇擺小石子。
“還不對嗎?你都鼓搗一上午了。”
黎崇蹲在對面,眉頭緊鎖:“總是差點什麼。”
“這九降龍門陣按理說有九個方位,三種陣眼遙相呼應,于大陣上方陣成,有鎮壓、消耗内力之效。可是按我推算,三種結陣陣眼,遠遠不夠啊。”
李遇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看了好些年他擺弄這些東西,還是看不出一點門道。
她從果盤中拿出一個橘子,扒開遞給黎崇一半,嘴裡塞着橘子含糊不清道:“書中沒說嗎?”
“書中隻講如何陣成,卻并未細述如何布陣,隻能從結果倒推。”
若是能有個人來指導他就好了。
隻是夫人不論是鞭、棍、槍、劍、錘,還是用毒、暗器、火器,什麼樣的老師都往家裡請。唯獨這陰陽術數,一向不支持黎崇學。
皆因天機子之後,再無術數高手。凡是癡迷此道者,不是瘋了就是走火入魔。就連那道派正統崆峒山,如今也隻論武不論術。
其實最重要的,還是黎崇的小舅舅、夫人的弟弟湯以爍,實在是樹了個好榜樣。
作為蠱冢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孩子,對自己這個小兒子,冢主實打實地寄予厚望。
可不知怎的,好好的蠱術學來學去,湯以爍竟對煉蠱時的輔助手段——指法着了迷。
這指法在整個大陸都實在冷門,于是他幹脆棄掉蠱術,整日不是研究古書,就是外出找尋高人。
好好的繼承人,就這樣學旁門左道去了,擱誰誰不鬧心?
弄得一個堂堂冢主,每次見到女兒,就拉着她倒上整整一個時辰的苦水,有時候還不止。
夫人每次從蠱冢回來,都是一腦門子的官司,袖筒子裡都帶着晦氣。長此以往,夫人便生怕黎崇步了湯以爍的後塵。
曾經李遇試圖勸服夫人找個先生來,理由是她想學。
夫人說以她的腦子學不明白,不找。
雖說李遇知道,黎崇定會練成此道,但見他日日苦苦求索,心中難免不是滋味。
“小說裡,天賦異禀的主角,不是一向摔下山崖,偶遇世外高人,傾授其功嗎?”
“這裡面怎麼還讓主角自學成才啊。”
當晚,李遇在床上垂死病中驚坐起——
世外高人!
第二日李遇拉着黎崇去了城北後山,直奔山頂竹林。
原書所寫,黎崇曾誤入城外竹林迷陣,待陣破走入,竟是一方世外之地。此地有一石碑,上書兩個大字:“走了”。碑前放着一本·道學秘籍《十笈真經》,書中除記述了多種陣法外,還有各種機關、星占、蔔筮等等,可謂是奇門遁甲集大成之作。
李遇想,這本書左右都要到黎崇手中,早個幾年應該沒什麼關系。
“你一早拉我到這,說是找什麼秘籍。咱們找了整整一日,除了竹子就是竹子。這山離城如此近,日日都有人散步,你的消息準嗎?”
“怎麼,不信我還是不信奇人先生?你想想《天龍八部》,想想《倚天屠龍記》,信心回來沒有?回來了就趕緊接着找。”
之後他倆在那竹林團團轉了一月,說是掘地三尺都不過分,卻連迷陣的邊都沒摸着。
又一次傍晚回到旸谷居,李遇都有點心裡發虛。
坐在飯桌前,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裡的米粒:“黎崇,我找得都沒信心了,不會是我記錯了吧。”
“你說有,那便定然有。找不到,應當是方法不對。咱倆已經把山搜完一遍,那明日便換個法子。”
“什麼法子?”
黎崇将一塊筍送入口中,對她神秘一笑。
第二日他們又回到那竹林。
“說吧,你準備怎麼做。”
“我想過了,既然走遍整座山都沒有入口,那便隻有一個可能:此處有兩個陣。”
“兩個?”
黎崇點點頭:“外面一圈迷陣,使人一但踏入,便會不自覺地走出來。裡面一圈幻陣,模拟周圍景象,遮蓋内部真實景貌。”
“所以呢?你的辦法是……”
“燒山。”
“燒山?!”李遇猶豫道:”這……這不好吧……”
“當然不是把整座山都燒了。來,你拿着這個。”
說着黎崇遞給她一個火折子,随後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将火折子綁在樹枝的一端。
“咱們一路走,一路在地上燒出焦痕。此處潮濕,火折子的火也微弱,并不會點燃草木。隻要咱們把這座山再搜一遍,就會……”
“就會畫出裡面幻陣的範圍!”
黎崇笑眯眯地拍拍她的頭:“我們李遇真聰明。”
李遇面無表情,拍開他的手:“少起膩子。”
接下來又是一個月。
其實畫到一半,就能明顯看到半圈未燒過的邊界。
隻是黎崇說,幻陣一般都帶有迷陣之效。将範圍全部圈出,找到陣口,才好破陣。若非從陣口進入,極易在其中迷失。
整整一個月,他們在後山的背風坡面,畫出一個直徑約百米的圓形範圍。
得到範圍,黎崇在旸谷居院内用石子和沙堆模拟出地形。
“沙堆為後山,這圈石子即是幻陣。明離北側有離殇河,西側垣山為衆多河流發源地,坎水西和坎水北都符合。秦西南多山地,艮山無法判斷。此處刮東南風,但幻陣位于背風坡,隻能吹到東北風和西南風,所以排除東南巽,推得大陣按先天八卦圖所布。”
李遇蹲在一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黎崇将羅盤擺放在沙堆旁,接着道:
“若按先天八卦,生門在東北,為震。可此陣由雙陣組成,分為内陣和外陣。外陣立于天地,内陣自成一方。後山位内陣之南,所以要将卦圖順時針旋轉,将西北艮對準南方。此時生門也跟着旋轉,變為實際的東方位。說明幻陣的陣口,在東。”
說着黎崇圈出一點,李遇摸着下巴,又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黎崇站起身,将她拉起:“走吧,咱們去會會那雙陣。”
後山。
兩人站在一條分明的交界處。
界線以外,地上焦痕筆直清晰,界限以内,焦痕淩亂不堪。
黎崇抓起李遇的手腕:“再往前走便進迷陣了。根據羅盤顯示,此處正前方即是幻陣東,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在迷陣裡筆直地走向幻陣口。”
一邁入迷陣,羅盤果然失靈,沒有規律地旋轉起來。
黎崇收起羅盤,看着地上淩亂的焦痕,拉着李遇向前走去。
隻見黎崇前行一步,接着後退兩步,又前邁三步。以此為規律,不到兩分鐘,他們竟真的走到幻陣邊緣。
地上的焦痕在一條界限處齊齊戛然而止,很明顯,沒有焦痕之處,便是幻陣内部。
“若我們方才稍有偏離,走入的便是傷門或休門,極有可能困死在裡面。怎麼樣,信我嗎?”
“信你啊。”李遇理所當然道。
黎崇沖她一笑,轉身邁入其中。
甫一入幻陣,李遇隻覺得此處霧氣比外面稍重一些,其他并無不同。
緊接着就感到頭重腳輕,直想往前栽。
前方突然響起黎崇急切的聲音:“快!跟着我念!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甯。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如律令。”
李遇慌忙跟着念了一遍,果然眩暈感盡除。
“此乃淨心咒,若是再覺失常,便念一遍。接下來你一定要看好,我走哪裡,你走哪裡。你下腳之處,定要是我踩過的地方。記住了嗎?”
李遇點點頭。
黎崇轉身,以一種奇異的步法向前走去。李遇緊緊跟在他身後,并看不出他步伐的規律,隻死死盯着他的雙腳,亦步亦趨地模仿着。
偶爾眩暈感襲來,便在心中急念一遍淨心咒。
如此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黎崇忽然停住。
李遇一愣,擡頭,才發現眼前迷霧盡消,他們已不在竹林。
此處俨然已非後山之景。遠處一間木屋,屋前一道清溪,溪上有木橋一座,木橋通往一處石台,台上長桌一張、蒲團一個,蒲團之上……
坐着一個人?!
他們仨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黎崇率先反應過來,抱拳施一禮:“前輩。”
李遇也急忙跟着施禮道:“前輩。”
那人青衣白發,神色淡淡,坐于台上睨着二人:“你們在這外面轉悠了兩個月,終于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