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崇一向低調,出門所乘馬車都是普通兩駕。
車夫不知何時已經搶先備車,在侯着了。此時氣喘籲籲一頭大汗,心虛地放好腳踏等黎崇上車。
李遇趁沒人注意狠狠剜了他一眼。
黎崇上車後,挑簾對準備像往日一樣随行的李遇道:“你也上來吧。”
“這……少爺這不好吧,我隻是……”
“上來。”
“好嘞。”
李遇麻利上車,身後跟個小舅舅。
尴尬,這車好擠。
聽得一聲鞭響,馬車辘辘向前駛去。
車内氣氛微妙。
說點什麼,快,說點什麼!
透過後窗的明紙,李遇見那群匪徒全跟在車後。由于上半身被捆着,跑得十分難受。
李遇忙找話:“他們怎麼跟着馬車跑啊?”
“哦,我叫他們跟着馬車入城,去找府衙自首。若是中途有人逃跑,那他也會進牆裡,隻是這回就摳不出來了。”這話從他嘴裡出來怎麼就這麼理所當然呢?
小舅舅笑眯眯地看向黎崇接着道:“若是按照我原來的性子呢,直接打死省事。但現在這明離城是老王爺管事,我還是,遵紀、守法。對不對呀小黎崇?那我們小黎崇要不要讓姐姐記我一功呢?”
黎崇随即嘴角也揚起一抹笑,并不十分真心:“好的,我定會一 五 一 十、原原本本地講給母親聽的。”
小舅舅聽了慌忙往旁邊一湊,揪着黎崇袖子讨好道:“哎呀,别呀~小黎崇,好外甥~咱們做大俠的,講究的是一個,做好事不留名!若是為了名利,那豈不是失了本心?舅舅求你啦~”
李遇:……
我應該在車底,不該在車裡。
一路颠簸,回到王府已近黃昏。
才進府門,就見夫人帶着淩霜站在門口不等幾人行禮,夫人先開了口:
“過來,小爍,來讓姐姐好好看看。”話雖然溫溫柔柔,卻冒着絲絲寒氣。
小舅舅顯然也覺察不妙,并不過去,反而一直後退,邊退邊委婉道:“姐姐,反正這幾日我都在王府,你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我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咱們有什麼話明日再叙!”
夫人随着小舅舅後退的步伐,跟着向他逼近,“哦是嗎?是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才剛回來就急着沐浴更衣。打架啦?嘶,讓我想想。哦對了,剛剛影衛回來和我說什麼來着?對對,蠱冢三少爺阻止營救,哎?你聽這話好笑嗎?”
“嘿、嘿嘿......好笑,哦不不不,不好笑、不好笑。”小舅舅搓手,陪着誠意十足的幹笑。
說話間,兩人已退至院子中央。小舅舅見時機已到,足尖一點,腳底抹油向西側飛去。夫人身形同他一樣,追着他緊随其後。
遠處傳來一句漸漸遠去的“姐姐我錯啦——!”
李遇一手遮陽,仰頭欣賞小舅舅挨揍,心裡很過瘾。
嚯,原來真的有輕功,人真的能起飛,我得學這個。
夫人打得好。
黎崇卻沒什麼興趣,轉身回他的旸谷居。
李遇放下熱鬧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進了院門,他卻并不急着回房休息。反而走至老榆樹下,撩起衣擺坐于石凳上,就這麼瞧着李遇。
李遇在一旁摳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還是黎崇先開口。
“有話要說?”
李遇幹巴巴地搓搓手,揚起小舅舅同款幹笑。
“少爺你看,這個……啊,對吧。你說這,嗐,那什麼,咱們今天,這個,我實在是,對吧,您就,稍微,就是那什麼,哎我是說……”
“放心,我不會同母親講。”
“少爺您真是明察秋毫,洞若觀火,心地善良,純粹通透,奴婢拜服。”她的馬屁已是爐火純青、信手拈來。
接着還是沉默,李遇又開始看天看地。
良久之後,澄黃樹葉撲簌簌下落,在地上薄薄積起一層。李遇腳底偷偷碾着葉子玩,以打發這尴尬的無言時刻——主要是黎崇不開口讓她走啊!
身側突然傳來黎崇低低的聲音。
“我對你很壞嗎?”
“啊??”
他這話屬實是把李遇給驚着了。
她看向那坐在樹下的白衣少年,晚風吹着他的發絲輕輕拂動,似乎秋風凜冽都對他格外溫柔。
“少爺,今天真的是奴婢口不擇言了,少爺您是這世上最好的少爺!奴婢今生能伺候您一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若是今日奴婢的谵語冒犯到您,奴婢願領任何責罰!但是還請少爺相信奴婢,今日所言,沒有一個字是出于奴婢的真心。”
黎崇輕笑一聲,點點頭,心道确實沒有一個字出自真心。
随後起身撫了撫衣擺,望向她的眼底透着溫熱:“以後不在府中時,叫我黎崇就好,母親不是早就還了你身契嗎?還有,我想聽你的真心話。”說罷轉身回房去。
當晚李遇輾轉反側。
“我不會是要失業了吧?”
第二日早上,果然在銅鏡中看到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李遇告誡自己:人真的不能内耗。
出了側院,李遇往旸谷居去時,遇到了同樣來旸谷居的小舅舅。
“湯少爺安。”李遇行一禮,立于原地讓行。
小舅舅卻也站着不動。
李遇心裡還犯嘀咕,就見他彎下腰笑眯眯的:“我叫湯以爍,不必叫我少爺,叫我名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