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圍向龍榻。
“皇上。”大太監喊了一聲,轉頭讓宋元晟把藥端過來。
老皇帝被大太扶坐起來,猛地咳嗽兩聲後,睜開了他那雙渾濁的眼睛。在看到宋元晟時,眼睛蓦地瞪大,然後所有人看到這老皇帝像回光返照似的将宋元晟手中的湯藥掀翻,呼吸急促,眼神驚恐。
宋元晟完全沒想到這老皇帝的反應這麼大,吓得心頭一突,但好在被厲宣及時拉開才沒有讓溫熱湯藥灑到身上。
“皇上這是何意?”厲宣淡淡地對上老皇帝的視線,握着宋元晟胳膊的手卻收緊了。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生父。
他的母後和兄長在他五歲那年接連亡故。那時他年紀尚小,對“亡故”二字理解不深,卻切切實實地知道,自己在這偌大的深宮中是真正地無依無靠了。
他的父皇是九五之尊,每日忙于政事,連許多妃子的寝宮都沒有去過,更别說來看他們這些年紀尚小的皇子。
他的母後也确實曾為皇後,可在他母後離世之後沒多久,當今太子的母妃宜妃就順利懷上了孩子。宜妃是個心計了得的女人,在有身孕後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哄得皇帝開心。那一年,皇帝沒再去過其他妃子的寝宮,隻要得空,都是往宜妃的住處跑。
那時候,厲宣被養到了宜妃的名下,宜妃也同樣待他很好,然而他這弟弟出生之後,宜妃就換了一副嘴臉,整日打罵他不說,還用他逝去的母後和兄長來譏諷。
他七歲那年,宜妃終于壓制不住自己的野心,以春闱之名将他帶出皇宮,之後再讓人把熟睡中的他帶到偏遠的清夷縣丢棄。
也幸好他命大。
老皇帝又驚又喜,還帶了些許不太明顯的恐懼。
“伯禹,你是朕的伯禹。”
“我不是。”在聽到自家兄長的字後,厲宣神色冷硬,“我是仲宣。”
他和他大哥長得很像。
他比他大哥小一歲。他大哥從娘胎裡帶了病,出生後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個字長得慢。漸漸地他趕上了他大哥的身量,他與大哥也愈發像孿生兄弟。
他大哥性子溫和,小小年紀對人有禮,也從不調皮,有時候老成得不像個孩子。反而是他,在母妃和兄長離世之前是真的沒個安靜的時候。
“仲宣……”老皇帝大概是病糊塗了,盯着厲宣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确實有那麼個兒子。隻兩息的功夫,他又神色驚懼,“你,你不是死了嗎!鬼,鬼,季忡,快,快,快幫朕驅鬼!”
太子季忡忙扶住老皇帝的手,敷衍地安撫兩句後,對厲宣道:“沒聽見嗎?!你還不快滾!當年就該讓你跟你母妃和兄長一起死了!死了也不會有現在的麻煩!”
宋元晟心頭再次一跳。
來了,那個所謂的真相劇情。
就是太離譜了一點,這季忡得多蠢才會當着老皇帝和大太監以及他這個外人的面說這些!
老皇帝全身心都在害怕,壓根無暇顧及季忡的話。
大太監倒是反應過來了,低呵了季忡一聲,想再去安撫厲宣,同厲宣解釋的時候,厲宣已經揪着季忡的衣領将人掼在了旁邊的床搭腳上。
季忡的腦袋狠磕在腳角,疼得他頭昏眼花。
“你說什麼?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隻一句話,厲宣幾乎認定了當年的事情跟宜妃脫不了幹系。
季忡大概是覺得厲宣不敢真的對他怎麼樣,疼得龇了會牙後,笑着說:“本殿下說,當年就該讓你跟你那便宜娘和便宜哥一塊死了,省了現在的麻煩。怎麼,你還想殺本殿下嗎?别說是殺,你現在這樣,我就能治你個刺殺太子的罪名!讓你五馬分屍都不為過!”
“我的母妃和兄長,是宜妃害死的?”
厲宣以膝壓着季忡的胸口,五指卡在季忡的脖子上,隻要一用力就能掐斷季忡的脖子。
但他沒有,他在等季忡的回答,哪怕他已經猜到了真相。
季忡仿佛自信過了頭,死到臨頭了還在笑,“那又怎樣。”
“不怎樣。”厲宣淡聲回應,松開了手。
就在季忡和大太監都以為厲宣不會再發難的時候,厲宣膝蓋一沉,直接壓斷了季忡的胸骨。
“呃——”季忡極度痛苦,心髒似乎被斷骨刺破了,他的喉嚨隻能發出“呼哧呼哧”的氣音,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
嘴裡都是血。
“殿下!”大太監慌張地撲到個季忡身邊,一邊用手帕幫季忡擦掉嘴角的血,一邊想要将人扶起來。
宋元晟“哎”了一聲,“莫公公别動他!斷掉的胸骨已經刺破了他的髒器,你要是現在将他扶起來,怕是他要直接上西天。”
“放肆!”大太監沒敢再動季忡,卻不忘教訓不知禮數的宋元晟,“太子重傷,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過來為殿下診治!”
宋元晟明晃晃地看向厲宣,“我要去嗎?”
厲宣輕輕地瞥了宋元晟一眼,沒說話。
宋元晟“哦”了一聲,“抱歉啊莫公公,我家将軍說了不讓。”
“你是二殿下的人!”大太監這才反應過來,他忙朝外面喊,“來人!來人!晴兮!如畫——”
晴兮和如畫帶着公公和婢女們沖了進來。
“啊……”如畫在看到太子殿下滿嘴鮮血的樣子時,捂嘴輕呼,還小小地後退了兩步。
宋元晟眉毛微挑。等從副本裡出去後,他可以建議如畫兼職當個配角演員。瞧這演技多好啊。
晴兮反而穩重一些。她先去看了皇帝的情況。皇帝還處于驚吓中,加上本就身子不适,已經神志不清了。她讓婢女給皇帝喂藥,然後又去看季忡的情況。
“太子殿下這是……”晴兮忙朝外面喊,“太醫,傳太醫——”
大太監着急罵道:“如今外面哪裡還有我們的人,你去,你去太醫院把朱太醫找來!”
晴兮不緊不慢地起身,轉身問厲宣,“将軍,我要去嗎?”
厲宣也隻給了晴兮一個眼神。
晴兮微微欠身,“屬下明白了。”
晴兮出去了,卻不是去往太醫院,而是往宜妃的寝宮跑去。
大太監跌坐在地,“晴兮竟也是二殿下的人?”
“如何?”厲宣應完大太監,偏頭對如畫說,“去太醫院找人,多找幾個,别讓他死了。”
“是。”如畫收回了剛才的“花容失色”,奉命找太醫去了。
大太監這下驚愕得臉色都白了。晴兮和如畫是皇上身邊兩個得力的婢女,當年也是宜妃親自安排的,如今怎麼都成了早就不在宮裡的二殿下了的人?
究竟是什麼時候!
如今大太監的神色很好猜,厲宣隻一眼就看出了大太監的疑惑。其實這其中的緣由厲宣自己也記不清,更說不清楚這具體是怎麼安排的,總之,晴兮和如畫都是絕對可靠的人,這點沒錯。
宜妃匆忙趕來,在看見厲宣時也是驚呼一聲,随後看見自己的兒子傷重昏在床搭腳旁,聲音尖銳地喊了聲“忡兒”。
“莫公公!還有你,你,你,你們都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去叫太醫來!晴兮——”
晴兮神色漠然地站在厲宣身側,壓根不管太子的死活。
宋元晟打量了一下昏過去的太子,出聲安慰道:“娘娘放心,他不過是失血過多陷入昏迷,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麼大事。我來得匆忙,沒帶藥箱,如畫已經去請太醫了,相信很快就到。”
知道自己兒子暫時死不了,宜妃就把矛頭都對向厲宣。
早在十幾年前宜妃就已經撕掉了那層戴不到一年的僞裝,如今再看見厲宣,又知道是厲宣将她的兒子傷成這樣,自然不可能再把面具撿起來。
宜妃像個潑婦似的撲向厲宣,叫喊着要讓厲宣償命。不僅如此,她的嘴裡還在說着當年的事。到底是始作俑者,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事情可比季忡說的具體多了。
這些真相像是一把匕首,一點一點地剜着厲宣的心髒。
厲宣就這麼沉着臉聽着,眉頭都沒蹙一下,冷血得像個閻王。
“娘娘,娘娘,切莫再說了。”大太監也一直在旁聽着,提心吊膽,生怕二殿下一個不如意直接将人砍了!
畢竟方才太子說的時候,二殿下也是這麼個表情,輕飄飄的一句話後就壓斷了太子的胸骨。
如今再聽到如此駭人的真相,二殿下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動手!
然而厲宣也确實沒動手,與他比起來,宜妃瘋得有些過分了。
宋元晟卻沒厲宣那麼好脾氣,在宜妃亮出匕首向厲宣刺來的時候,他也拔出腰間的匕首朝宜妃揮去。
宜妃的側臉霎時見血。
“臉——我的臉——啊——”
宜妃當年也就是仗着這張臉,再用了些許狐媚的手段,将自己的兒子送上了太子之位。如今這張臉毀了,她自然痛苦。
宋元晟被宜妃嚎得耳朵疼,還要再動手,卻被厲宣拉住了。
“不急。”厲宣的聲音又冷了一些。
如畫把太醫請回來了。
那些太醫在見到太子時也露出了同樣的神情。
“怕什麼,太子沒死。”宋元晟被攔下後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發,這些人就進來了。
朱太醫已經被扣在了太醫院,來的都是一些上了年歲的老太醫,其中有一位就是最先對宋元晟露出好臉的。
那位太醫罵道:“元晟啊元晟,太子重傷至此,你竟如此袖手旁觀!實為大逆!”
宋元晟懶得理他,“老太醫,你要是再不給太子醫治,他怕是真的撐不住了。”
其他太醫也趕緊回神,分批去看皇帝和太子的情況。
宜妃随手抓住一位太醫,兇惡道:“你們都是看不見本宮嗎!你給本宮治臉,要是治不好,本宮殺了你的頭!”
大部分的太醫脾氣都有些傲,正巧宜妃抓住的這位就是。這位太醫一直都看不慣宜妃的行徑,如今宜妃臉毀了,他并無同情,倒是有些高興,雖說這樣實在是不符“醫者仁心”四個字。
“宜妃娘娘,恕臣直言,您臉上的傷并不嚴重,隻需上些藥止血即可。如今太子昏迷,皇上也是重病在床,臣請宜妃娘娘自行處理一下。”那太醫從藥箱裡拿出一個藥瓶塞進宜妃的手中,也不管宜妃是什麼神情,直接轉身給皇帝看病去了。
宜妃再次大發雷霆,狠狠地将藥瓶砸在地上。藥瓶碎裂。她又想将一旁守着的宮女和太監抓過來打罵,卻被如畫直接攔下。
宜妃哪裡想得到,平日裡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如畫竟有如此大的力氣,讓她吃痛又反抗不得。
太醫們來來回回,忙忙碌碌。
厲宣拉着宋元晟冷漠地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