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聞抽噎聲,他回頭道:“與其無用的哭泣,不如撿些樹葉過來蓋在土上。你不想她們被慕容濤挖出來吧。或許,為人子女,你不想替她們報仇。”
金簪的手捏緊甲套,聞言起身去撿落葉。
然而,她剛有動作,人就兩眼一黑,昏厥過去。
淩雲一把扔掉鏟子,将人搶抱而起。
“喂……軒轅金簪,軒轅金簪……”他喊不醒人,一拳捶在地面。
他瞧着填了一半的坑,先将人放下,快速幹完活。
待墳墓的标記做好後,淩雲背起昏厥的金簪,向約定好的目的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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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秋山就是小陽山,那是一處極小的山地,被藏龍山、秋山圍攏的地方,正是淩雲同下屬約定的會面地點。
半道上,他的人陸續出現,替兩人斷後以及掃除痕迹。
晚間,山林濕冷幽晦,淩雲死死地盯在軒轅金簪沉睡的臉,幾次拔出匕首在她的脖子間滑過去,又轉回手中的木偶。
他也不削,隻一刀一刀地劃着。若是削制,地面會留下木屑痕迹,恐被北延兵發現蹤迹。在這山中寒夜,幾人還不能生火。
“我說,頭兒,咱們費老大勁将這個……”陸魚兒實在對形容枯槁的女帝尊敬不起來,咽口吐沫道,“将這……女人救下,你數次看她,又提刀在她的脖子前來回揮蚊子、飛螢。我瞧着頭兒你的問題很大啊。
你這是要幫她還是怎麼滴,在糾結什麼呀?”
陸魚兒也是有眼力見兒,瞧淩雲的動作分明想要宰了女帝。
淩雲睨他眼,淡色道:“明日個你帶何秋刀先往前走,在小陽山那邊與江城子彙合。我們以行腳商的身份出西行關,入勝争道府,經洛川江返回學海道府。”
“吼吼,出來半年,終于能回去了。不過,頭兒你規劃的路線夠繞夠長,途徑數個大勢力。”陸魚兒見淩雲絕口不提女帝,也順了他的意思,笑道,“咱們兄弟幾個知道你要幫縣府君打探各地的情況。”
後半夜,淩雲将金簪背上,趁夜趕路。
斷後的何秋刀來報,慕容濤的兵馬失去方向,返回英雄大道,恐怕要封鎖英雄大道。
淩雲颔首:“慕容濤從小韓家關入中原,西行關已在北延兵的管制。我們得趕在他的令兵将消息帶往西行關前出關繞道。陸魚兒,你腳程快,同秋刀先走。”
“是。”陸魚兒帶上何秋刀,快速鑽入深山,消失不見。
天亮時,金簪是被餓醒。
那股餓,像是數年沒吃飯,饑得人手腳發軟發顫,連肚腹都在嘶嚎。
“我……好餓好渴,有吃嗎?”在饑餓的控制下,她毫無障礙地問了出來。
淩雲沒理她,繼續埋頭走路。
他必須要趕在慕容濤的人到達西行關前出關,而背上這人連七十斤都沒有,隻一張皮覆在骨上,被折磨地夠夠,倒也省力。
金簪餓得眼冒金星,推在眼前人的肩頭試圖下地。
她的雙腿被這人狠狠地抓着,一點沒松。大掌擱腿骨,不僅痛還痛得人越發餓。金簪餓得受不了,張口往他的肩頭咬下去。這股子從骨髓裡生出來的餓,可以令她啖血食肉,便是生食都無妨。
“啊……”淩雲一把将人甩下背,轉手又下意識拉住人。他将口含血迹的金簪猛得扯近前,伸向她脖子的手一滑,抓住她的肩頭,兇巴巴道,“你屬狗啊?”
“我說了,餓,好餓。”金簪的雙腿一軟就向濕滑的泥地上砸去。
淩雲一把将人提起,用力夾在懷,快步向前走去。
“濕林裡沒這麼容易找吃,穿過這片林再說。”
然而,金簪像是被饑餓控制住了,瞧着臉頰旁精骨分明的手臂腕骨,想也不想就再次咬上去。
這次,大量的鮮血流入她的齒口,一股悸動和鮮活自四肢流竄而起。
酥麻的感覺在心頭騷動。
她一連喝了好幾口鮮甜的鮮血,終于将那股鑽心蝕骨的饑餓感壓下去。
理智回籠,金簪詫異這個男人竟毫無動作。
淩雲的另一隻手正撫在攪動的心口位置。
從蜀地出來的遊人幫淩雲診斷過,說他中得是情蠱,隻有遇到雌蠱才會心髒發燙且悸動,而且雌蠱一旦死亡,被種入雄蠱的人也會殉情而死。
他至今都不知道雌蠱在誰的身上,隻當那死太監梵陽煉蠱煉的失心瘋,當街戲耍人。
現在,淩雲終于知道雌蠱在誰的身上,在她軒轅金簪的體内。
一種被耍弄的無力感充盈在淩雲的心間,隻覺得老天真是太過偏愛。偏愛這個可惡的女人。
“嗬嗬……”淩雲被咬的傷口不僅不覺得疼,還傳上一股麻醉後木木的感覺,像是某種母蟲在掠食前先麻痹獵物。
他還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液體進入血管,而鮮血随她的吸吮流出體外。這點血不算多,還不能讓他感到冷意。
淩雲手腕上的麻痹感伴随時間的流逝在減退,細嫩的唇齒啃食的酥癢從接觸的地方泛上來。
這種感覺非常新鮮,令人産生某種在黑夜裡無法疏解的羞澀沖動,這讓淩雲非常難看地跌倒在地。他怕站着出更大的醜。
“嗬嗬……你……你咬夠沒有?”他咬牙低斥道,【不疼還癢,什麼情況?】
金簪垂目在手腕上的血口,唇齒離開時下意識舔了一下。
這一下讓淩雲手腕上的細碎整齊的齒洞不再流血。
金簪詫異地盯在他的手腕,還戳了一下:“吸……幹了?”
她撫摸在唇角的血沫,迷惘退去,理智漸趨回籠。
淩雲還沒說什麼,這個女人仿佛受驚一般往後退一步,搞得他才是那個嗜血魔人。
金簪“啊”了聲,後知後覺地嘔起來。
淩雲的手得自由,深吸口氣平複體内的異樣。
他慢慢地站起來,瞧向嘔不出什麼東西的金簪,咬牙道:“你……給我下了什麼毒?”
“毒?”金簪奇怪地看向他,搖頭道,“哕……我沒有。”
她用手扣唇齒,但手實在太髒了,扣不下去。心下一橫,金簪放棄矜持,斂眉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還餓,你給我找點吃食。”
淩雲将上下唇一碰,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他閉眼深吸口氣,快步向前走去。
金簪跌跌撞撞地尾随在後,瞧這家夥絲毫不減速,咬牙硬撐地跟上去。
她一手撫在肚腹,一手将軒轅槍當爬山杖,一腳深一腳淺的艱難走着。
密林幽深,光線不明。
金簪又是個少走山路的,腳軟體虛的症狀沒完全恢複,一個不慎被樹根一勾。
“啊……”她摔得夠嗆。
淩雲的腳步猛地刹住,磨着後牙槽,深吸口氣後轉身回來。
他拎起金簪,将人背上,快步向前走去。
金簪趴在他的肩頭,将軒轅槍變短,槍尖差點就戳進淩雲的脖子。她啞口,喃喃道:“對不起。”
淩雲悶聲不言,隻背着她繼續趕路。
“你……叫什麼?”【滿臉的胡子,竟然一點不兇,還挺能忍。】
金簪的目光落在他後肩的血點處,這個地方在慢慢地沁出血沫,說明她剛才咬得極重。
【這人手腕處的傷口更深,卻不流血了。】
金簪清醒的腦子裡闖入這個想法,悄咪咪地吐了點口水,滴在男人後肩的傷口,看着涎水滲進去。
她一邊覺得這法子和行為……無法形容,一邊聽男人回話。
“張停雲。學海府餘陽縣的一名捕快。”淩雲一口氣回完,察覺後肩酥麻,将人往後背上提了下,加快步速。
然而,金簪還有好多問題。
她又問道:“為何不在崖下設置承重更好的網?”
“我和沈太傅約定在繁花鎮碰頭,但是等了一日沒見衛南勳來,就知道出事了。我趕回京城,聽聞慕容濤帶三千人親自搜秋山,便知你定在山上。我正要上山,碰見婆婆。
她住在我曾經的秋山腳下的家中,說願意報答我幫我的忙。
我想她消息靈通,眼瞎口啞卻心有七竅,就讓她上秋山。
北延兵見她不覺是威脅,而她更容易綴在北延兵的後面找到你。
至于藤網,那叫杜鵑的女子砸下來時我還沒編完。
待婆婆砸下來時,來不及,來得及也無用。”淩雲知道婆婆是死後被扔下來。至于結網,在無臉婆婆上山前,兩人就已約定臨時的救人計劃。
慕容濤的兵馬圍山,除了像鳥兒一樣飛遁,根本逃不下秋山。
淩雲想起死得都是軒轅金簪的親近人,低聲道:“抱歉。”
說完他又覺得懊惱,同這個殺害祖父的女人道什麼歉。
金簪愣了下,随即垂目。
【母後落得如此下場,定是梵陽搞的鬼。全是我的錯。】
良久後,她壓下内心的愧疚,低聲問道:“餘陽縣……在學海道府。學海道府距離京師上千公裡,你如何會來京都?”
淩雲的足下一頓,密林不見陽光,密集的陰影和濕漉的空氣令他極為不适,也非常的煩躁。他擡步上路,邊道:“我爹叫張廷玉,十二年前上京投奔風瑤營,時運不濟,趕上風太宰一家獨大,入不了伍。那時候,他落魄至極,沈太傅救濟了他。他對我家有恩。
後來,我家返回餘陽縣,年初時收到沈太傅的來信,應約趕來幫忙。”
然則,事實是确實有人對張廷玉有恩,但是這個人是淩飛。
淩雲将這個故事套在沈長清身上,也就打消金簪再探他真實身份的底。
他本意是來京都,尋機殺梵陽和女帝,卻發現沈長清落魄街頭,臨字畫畫為生。
淩雲心中不忍,想起當年沈長清安葬祖父和梅姨等人的恩情,才在沈長清面前露臉,又被他猜到身份。
淩雲的本意是帶沈長清離開京師,去往學海避世隐居。
但是沈長清将這個活下去的機會和這份恩情給了女帝。
他希望淩雲可以像他祖父淩飛一樣效忠女帝,救她出宮。
淩雲可笑地想:效忠?呵呵……如高氏、沈氏、淩府、祈家一樣拿全族全府的命效忠嗎?不可能。
【我暫時不向她報祖父之仇已經是不孝,何談效忠女帝?大周都亡了,那裡來女帝。】
金簪不知道這人的内心如此豐富。她想起得是沈長清等人的犧牲。
“我……真得是太沒用了。”金簪哽聲說完,伏在淩雲的肩頭無聲地落淚。
淩雲感覺心髒又激跳了下,閉眼沉氣,繼續往前走去。
兩人過了這片密林濕地,入了一處山谷溪澗。
淩雲将金簪放在石旁,見旁邊有蛇,想也不想就射出筒弩。
然而,那蛇本就要逃,趁勢躲開這一箭。
淩雲沉默了一瞬,轉頭望向溪澗水坑裡成群結隊的刀魚,從腰側取出方管。
在他的巧手變化下,這鏟子變成一柄短柄三棱叉,剛好拿來戳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