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予懷從來沒見過謝不塵哭成這樣。
謝不塵算不得愛哭,在鶴予懷的記憶裡,小時候的謝不塵乖巧又懂事,極少有落淚的時候,即便真哭了,也隻是委屈地掉些眼淚。
後來長大了一點,從皺巴巴的小團子長成少年後,就再也沒有哭過了。
他更愛笑,笑起來也很好看,桃花眼彎彎的,雙眼下兩顆小紅痣翹起來,真真應了人面桃花一詞,漂亮得不像話。
鶴予懷再也沒見過小徒弟的眼淚,就連當年渡劫時,謝不塵也沒有掉眼淚,他隻是紅着眼眶看自己,眼睛裡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淚光,像是已經不會哭了。
或者說,已經哭不出來了。
于是長劍之下,飛濺的血代替了眼淚,落在謝不塵那張潔白如玉的臉頰上。
鶴予懷記得自己從半空中飛身抓住謝不塵如飛雪般輕飄飄落下的身軀,單手按住謝不塵脖頸上那道血如泉湧的傷痕。
溫熱的血液從鶴予懷的指縫之間汩汩流出。
天道判定謝不塵已死,九天雷火劈在鶴予懷的身上,疼得他近乎恍惚,他低頭去看謝不塵,竟見謝不塵的臉上,似乎隐隐帶着一點不明晰的笑意。
但現在,謝不塵哭了。
他的眼淚源源不斷從眼眶中湧出來,像是要把五百年裡面積攢的淚水通通落了下來。
鶴予懷下意識擡起手。
他想像很久以前那樣,用指腹擦去軟乎乎小徒弟臉上的淚水。
但是謝不塵惡狠狠拍開了鶴予懷的手。
“别碰我!”
鶴予懷一愣。
謝不塵胡亂用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但是越抹掉得越多。
他擦不幹淨自己的眼淚。
鶴予懷再次擡起手,然而同樣被謝不塵拍開。
他皺起眉頭,不解地看着謝不塵,嗓音仍然沒有起伏:“别鬧。”
說完察覺自己的話太過冰冷生硬,鶴予懷頓了頓,試圖緩和自己的語氣:“怎麼哭了?”
在面對謝不塵時,鶴予懷難得擠出一點耐心,繼續問:“是因為不喜歡待在儲物袋嗎?”
“…………”謝不塵聞言苦笑一聲,嗓音沙啞:“在你眼裡我到底算什麼呢?”
“你是我徒弟,”那微弱的聲音被鶴予懷捕捉到,他回答道,“也會是我的道侶。”
話音落下,四周陷入一片難言的寂靜。
徒弟?道侶?
謝不塵聽得幾乎想笑出聲來。
真是荒唐啊。
謝不塵擡眼看向鶴予懷。
風霜未能在明鴻仙尊身上留下什麼痕迹,他仍然和五百年前初見謝不塵時那樣年輕,除卻那一頭烏發變白,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任何變化。
謝不塵又感覺到了一股深重的悲哀,彌漫在他的心頭,這悲哀,比之五百年前自刎時更甚。
至少那時,他以為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他唇角動了動,聲音微乎其微:“我不是你的徒弟,也不會做你的道侶。”
“我們之間,已經恩斷義絕了。”
“我已經……”謝不塵哽咽着,“……我已經還給你了!我全部還給你了!”
“這是你自己說的,以命還師恩,我還了!我已經還了……”
鶴予懷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五百年前,雷劫之下,他确實說過這樣的話。
“以命還師恩,待為師渡劫成功,會給你找個清白富貴的人家轉世,也算不得虧了。”
那時的鶴予懷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
謝不塵又開了口,打斷了鶴予懷的思緒
“你後悔了,你愧疚了,那是你的事情,和我無關,”謝不塵道,“你有你想要的東西,我也有我想要的。”
鶴予懷聞言沉默着看謝不塵,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知道,你抓我不比摁死一隻螞蟻難多少,”謝不塵喘着氣,“全修真界沒有幾個人能從你手底下逃出去。”
“我累了,”他擦幹自己的眼淚,“我不想逃了……”
鶴予懷瞳孔猛縮,幾乎是轉瞬之間就出了手!
“謝不塵!!!”
謝不塵向來不缺去死的勇氣,如果死是一種更好的解脫,那他願意這麼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