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之間,薛璧刻好了人身,而後他翻轉手腕,掐了個訣。
螢綠靈力纏繞起謝不塵的神魂,緩緩将神魂引進小木偶。
謝不塵隻感覺天旋地轉,而後漂浮空蕩的神魂終于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睜開眼睛,看向桌面上的銅鏡。
此刻他的容貌普普通通,并無什麼出衆之處,扔到人群裡面,恐怕一會兒就找不着了。
謝不塵試着動了動手,有些不自然。木頭身子多少還是有些僵硬,需要時間來适應。
他歎口氣,坐在薛璧面前;“懷雪,麻煩你了。”
薛璧搖了搖頭:“沒什麼麻煩的。”
謝不塵打量了薛璧幾眼,微微彎了眉眼:“懷雪,你長大了。”
當年初遇薛璧,薛璧還是個少年,怯弱寡言的樣子,瘦瘦弱弱地跟在同門身邊,現在倒是不見那時的樣子了,看起來很陌生,但整個人都從容安定,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可靠模樣。
謝不塵再次感覺到了時光流逝,滄海桑田,許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了。
“都五百年過去了,”薛璧說,“确實是長大了。”
“過幾天,我和小黑要去瀛洲為兀水門門主的女兒看病,”薛璧說,“自隐兄可以在這修養些時日,等神魂穩定一些,再去找明鴻仙尊要回你的屍身。”
兀水門?謝不塵不記得有這個宗門,想來應當是這五百年興起的新宗門。
“或是……”薛璧繼續道,“我傳信給上清宗,讓上清宗宗門派人來接你。”
謝不塵的神魂差點又要散開,他操控着木頭身子拼命搖了兩下頭。
“不必。”謝不塵艱難地開了口。
薛璧有些疑惑:“為何?”
他記得謝不塵同上清宗那些師兄弟們相處都很融洽,也沒有什麼矛盾,為什麼不願意讓上清宗接他回去呢?
謝不塵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隻道:“我與……明鴻仙尊,已無師徒之誼。”
薛璧愣住了:“什麼?”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謝不塵,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道緻命傷痕上:“我記得,你和仙尊關系明明很好……”
“此事說來複雜,”謝不塵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花口舌,“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但我們确實已無師徒之誼,我不會再回上清宗。”
“所以,我神魂還在之事,”謝不塵歎口氣,“還請懷雪和你的……小黑,替我保密。”
薛璧還想再問,但看謝不塵一副不願提及的樣子,最後隻說:“好。”
恩怨因果需要自己來解,既然謝不塵不願意說,薛璧便也不再問。
幾日後,薛璧啟程前往兀水門,謝不塵來到崇仁島邊送他。
崇仁島是望月洋上的一座仙島,望月洋是修真界四海之一,當年明鴻仙尊為了渡劫,曾在這裡設下廣大的結界陣法,直至今日,仍有陣法殘餘,在海面上泛着金光。
崇仁島上有不少散修居住,謝不塵時常能見到飛舟從頭頂掠過。薛璧前兩天已經離島,謝不塵平日裡除了溫養自己的神魂,其他時間便操控着自己的木頭身子來到海邊靜坐,不是撿貝殼就是把擱淺的小靈獸給扔回海裡面,偶爾也會看着頭頂的飛舟發呆。
一望無際的海面波濤洶湧暗流滾動,謝不塵坐在沙子上,用手舀了一汪海水。
海水裡面有金光閃爍,那是殘餘的陣法靈力。
謝不塵嘗了一口,隻覺得鹹澀。
和眼淚一樣鹹澀。
脖子上的傷痕也無端地痛癢起來。
長久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謝不塵想。
一來太過無聊,謝不塵生性愛熱鬧,五百年前在上清宗修煉,時常和師兄弟們下山在附近遊玩;二來,他并沒有要去找屍身的打算,也不想麻煩昔日好友。
再者,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的神魂損壞得太厲害,薛璧雖幫他修補,也隻是飲鸩止渴,即便不脫劍,他的神魂也會逐漸消散,根本撐不到薛璧所說的“數百年”。
有這個時間,倒不如在神魂徹底散去之前,去五洲四海各處逛逛。
少年時勤于修煉,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望月洋,修真界大好風光,還有許多沒看過呢。
好不容易才活回來,不好好逛一逛,也實在愧對這勉強黏合起來的神魂。
于是乎,等到薛璧從兀水門回到鵲山腳下,隻見竹屋内已空無一人,那把落雪劍卻好生生地擱置在窗前,壓着幾頁寫得滿滿當當的信紙。
長風席卷書頁,嗡聲響動,落雪劍中已無一絲生機。
薛璧愣愣地看着信紙最後一句話。
“懷雪,多謝你,今日之恩,無以為報。”
謝不塵脫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