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香爐袅袅,燃着令人心安的松雪木香。趙琮昀一襲淡雅青衫,端坐于書案前,手執毛筆,輕蘸墨池,在宣紙上緩緩落下。
聽聞腳步聲,他輕撩眼皮掃一眼,下筆卻極穩,筆走龍蛇間,沒有半分停歇。
“……打擾你了嗎?”嶽明明很有禮貌地湊上來。
“無妨。”
趙琮昀在畫卷上又添幾縷雲霧,擱筆道:“有事?”
嶽明明未及說話,先被他的畫吸引——那是一幅夜溪圖,翠崖巍巍,溪水淙淙,雲霧蒸騰,飛鳥驚起。
意境極幽美,隻是……
“這畫好像缺了一半?”嶽明明奇怪道。
所有意象隻占了半幅畫面,剩下半幅,是一片無法忽視的空白。
趙琮昀淡淡道:“還沒畫完。”
“這裡要添什麼呀?”嶽明明指着山峰背後問道。
趙琮昀不答,瞥見她手中食盒:“你什麼時候領了送飯的差事?”
嶽明明面上賠笑,心裡忍不住吐槽——這人哪有半點高興樣子嘛?跟平時根本沒有任何差别!
她将食盒打開,四碟小菜,一碗清粥,這是趙琮昀平日晚餐。
又取出一壺酒,一盅湯,笑眯眯道:“今天有喜事,加餐!”
“喜從何來?”趙琮昀輕哼道,卻率先拂衣入座。
嶽明明拉開凳子,大咧咧坐到他旁邊:“東叔都告訴我了……這麼多好消息,不值得慶祝一下?”
“主謀尚未落網,現在高興為時過早。”
趙琮昀頓了頓,又叮囑道:“你最近謹慎些,你父親那邊……我總覺得順利得不太尋常。”
嶽明明使勁點頭:“知道了!”
今晚你說得都對!
嶽明明心中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她今晚唯一任務,是把他哄開心,讓他簽下與蘇定柔的和離書,就算大功告成!
她将湯盅推到他面前,獻寶道:“嘗嘗這小吊梨湯,下午就開始熬了。我本來想自己喝,現在讓給你,夠意思吧!”
趙琮昀掃她一眼,直覺她今晚笑容說不出的奇怪,微微皺眉:“從沒聽說,誰家慶祝是喝湯的……這不是備了酒嗎,怎麼不喝?”
他掀開壺蓋聞了聞:“桂花釀……倒是應景。可惜日子太短,這酒怕是不會好喝。”
嶽明明笑道:“你不愛喝酒,這酒是給我的!咱們不用講那些規矩,這又不是在外面,你不用裝!”
“……”趙琮昀怔然擡眸,對上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他敗下陣來,埋頭自顧自倒了杯酒:“隻是不愛跟外面的人喝酒,在這裡……沒關系。”
他将梨湯推回去:“你身體尚未康複,别喝酒了。”
“好的好的!”嶽明明答得十分狗腿。
她心想,喝酒更好,最好喝得暈頭轉向,對她言聽計從……頭腦清醒的趙琮昀,她實在沒把握搞定。
兩人各自沉默着吃了一會兒。
趙琮昀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語”習慣,嶽明明卻像火燒屁股的猴子,明明心急如焚,不得不苦苦忍耐,還要裝出一副“我很好我沒事”的樣子。
她第八百次目光瞟過、欲言又止後,趙琮昀終于擱下飯碗:“有話直說。”
“其實也沒啥……”
嶽明明還在小心措辭,趙琮昀直接道:“王妃的事?”
嶽明明:“……你知道!”
趙琮昀:“現在能讓你放心不下的,除了牢裡的孫大勇,就隻有蘇定柔了。你來替她求情?”
和離算不算一種求情呢?
嶽明明如實道:“……還有沈将軍,你能不能'放'了他們兩個?”
她把“放”字咬得很重,似乎在期待趙琮昀自己頓悟。
“我'放'了啊,”趙琮昀學着她的語氣:“我尋了個事由,叫人免去沈宗吾巡防營的職務,把他打發到江州赈災去了。”
“這怎麼不算'放'了呢?”
……嶽明明沒見過狐狸成精,此刻算是開了眼了!這人明明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算準了,還在這兒跟她裝!
她強壓怒火,聲音不自覺拔高:“你怎麼能這樣?他倆當時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那隻是過去的一段感情,誰還沒有點過往了?”
趙琮昀狐狸眼睛眯起:“……你和李嗣,是不是也有這樣一段'過往'?”
嶽明明佩服他挑刺的能力,不客氣地陰陽道:“難道王爺你沒有?不會吧!”
“我沒有。”趙琮昀将杯酒一飲而盡,淡淡回答。
鬼才信你咧!
嶽明明生氣,别以為她不知道,八卦系統說過,他初戀發生在十五歲,現女友是邀月樓的姜歡……
女友老婆攢了一沓,還在這裡裝純愛戰士?渣男你不要太離譜!
嶽明明強忍嘲諷,臉色卻不大好看。
趙琮昀瞥她一眼,沉默半晌,忽然繼續道:“姓沈的腦子進水,偏要跑到京城來,他們現在可以在府中明目張膽私會,将來就能捅出更大的簍子!”
嶽明明張嘴要辯解,趙琮昀沉聲道:“你不要插話!他們自己不顧死活,你這麼惜命,也不懂嗎?這府裡又不是隻有我們,你可以頂包一次,還想有第二次嗎?”
嶽明明乖乖閉緊嘴巴,咂摸着他的話,漸漸明白過來:“你是故意把他調走的?”
“……不是生氣報複?”
“有什麼區别嗎?”趙琮昀道。
“當然有區别!你講清楚原因,我們就不會誤會你了!”
“……我不喜歡解釋。”
“那現在為什麼又解釋了?”嶽明明狡黠笑道。
趙琮昀修長手指緊緊攥住酒杯,凝眸看她。此刻他眼裡像被揉進了漫天星輝,變得光芒熠熠,卻又深不見底。
“為什麼……你當真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