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回來祭奠下姥姥,找一件她的遺物帶走。”安娜可不是艾蒙伯爵,對她說謊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說謊!你一定有别的目的!”安娜像一眼看穿了她似的。
安琪表面上依然波瀾不驚,“我能有什麼目的,隻不過是不能再回到村子裡,不能祭奠姥姥,想有個姥姥的遺物在身邊,能有個念想就好。”
“呵,你不說也沒關系,今天晚上就是你的死期,在那之後,我會慢慢找出來,到底是什麼讓你回到村子裡的。”安娜笑得陰冷冷的,無論安琪怎麼說,似乎她笃定了安琪一定是為了什麼而回來的。
安琪看着安娜,不由得那恐懼從頭淋到了腳底。
她不安地看着安娜得意洋洋遠去的身影,比起即将而來的死亡,她更擔心護身符會落入安娜的手裡。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護身符無論如何,她都不能交給安娜。
她絕望地看着灰蒙蒙的窗外,無奈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無論她生活在怎樣地被厭惡的視線之中;無論她被多少人唾罵,追打;無論她如何感受着人們的惡意,她都可以不在乎,将一切置之度外。而現在,明明姥姥甚至不顧一切将她拉入狹縫之中,隻為了叮囑她要拿回護身符,而她明知道護身符的下落,卻束手無策。難道她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護身符落入他人之手嗎?她連這樣一件小事都做不到,她連姥姥交給她的護身符,她都保護不了。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助。第一次希望她真的是惡魔之子,如果惡魔此時出現,幫助她取回護身符,逃離這一切該有多好……
對于新祭司的就任儀式來說,今天晚上真的不算是一個好天氣,天色剛剛暗了下來,便開始起風了,甚至這風愈刮愈烈,發出像怪物一般的怒吼聲,咆哮着穿梭在村子裡的每個人的身邊,好似要把村莊裡的人都吞噬殆盡。
村子裡的人漸漸不安了起來,他們時而忌憚地看着随着風瘋狂搖曳着的死亡森林,時而看着被綁在十字木架上的安琪。人們竊竊私語的猜測着,莫不是死亡森林裡的怪物要來了吧。之前那猶如狂浪一般呐喊着的燒死魔女的口号,現在已經被風吹得散落一地,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可安娜看起來卻根本沒有受到一丁點的幹擾,她有條不紊地準備着所有就任儀式所需要的一切。更讓人奇怪的是,放置在祭台兩側的火盆,盡管在風中瘋狂的飛舞着,卻完全不會因為風而熄滅。甚至好像從風中得到了什麼力量般,愈燃愈烈。
申壯雖然被這狂風的氣勢有些吓到了,眼神中時而飄忽向黑漆漆的死亡森林,卻堅定不移的看守着綁在十字木架上的安琪。哪怕安琪現在已經是被結結實實的綁着,卻生怕她轉而用了什麼妖術逃跑了。
他緊緊握着手裡的黑色的匕首,對着安琪的脖子比劃了兩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像他這兩下就已經殺死了她一樣。
“我給你這把匕首,不是讓你用來玩的。”安娜沉着臉,不滿的斥責道。
“啊,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
申壯想為自己辯解,又懼怕着安娜看着他的那冰冷的眼神,雖然,安娜還沒有完成就任儀式,還不是祭司,在村子裡的人眼中,她已經是新的祭司了。所以,即便現在狂風肆虐,似乎惡魔随時都有可能從任意一個地方跑出來的恐怖氛圍中,申壯還敢壯着膽子對着安琪做些威脅的動作,還能得意的笑得出來,完全是因為安娜交給了他這把黑色的匕首。他看着這把黑色的匕首,除了刀刃通體黑色,他看不出來什麼端倪來,也不太明白安娜為什麼那麼笃定的告訴他,如果有什麼意外情況,讓他第一時間把匕首插入安琪的心髒中。一定可以将安琪徹底殺死。哪怕是有惡魔跑出來,他也可以用這把匕首殺死惡魔。
他不知道這匕首怎麼能有如此通天的神力,但是,既然安娜是這樣說了,那肯定就是了。甭管是安琪還是什麼惡魔,統統殺死!
申壯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演示着,好像他真的殺死了安琪,殺死了惡魔,成為了村子裡的英雄。不禁又得意的笑了起來。
雖然現在已經狂風亂做,然而,全村沒有一個人會想要錯過這次的祭司就任儀式。人們聽着安娜邊吟唱着,邊舞着祈禱的步伐。心裡也跟着默默地禱告着,禱告着魔女的死刑可以順利,禱告着惡魔可以被新的祭司除滅。結束所有一切膽戰心驚的日子。
即便有着零星的幾個擔憂的看向安琪的眼神,也全部被淹沒在憎恨的視線之中。文森宇站在人群的後面,從黑漆漆的人群中望過去,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憎恨地看向安琪,也沒有擔憂着她,他隻是偶爾撇向祭台一眼,轉而便随時環顧着四周,好像在巡視着周圍的安全情況一般。随後,他幹脆從人群中退了出來,隐藏在黑暗之中,巡視着周圍的一切。無論祭台上再有什麼聲音傳來,他都沒有再看過祭台一眼。
冰冷的夜晚,讓祭台的地面冷得刺痛着裸露在外的皮膚。然而,安娜光着腳,根本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冷,腳踝上的鈴铛,随着她的腳步,時而輕緩,時而急促,那腳步突然加快了速度,鈴铛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忙亂,卻亂中有序。安娜的動作讓人應接不暇,甚至看得人眼前仿佛出現了幻影一般,台下的人們看不清安娜的動作,而安琪卻看得清清楚楚。
她沒有見過祭司的就任儀式,姥姥也未曾和她談論過這些。但是,她見過無數次姥姥做祭祀的樣子。無論是祈福,還是除晦,姥姥的祭祀之舞即便淩厲卻依然有着溫暖,猶如被世界輕輕的擁抱着一般,仿佛大自然的力量在緩緩的随着姥姥的舞蹈彙聚着,成為了姥姥的力量,村子在被自然的力量守護着。
而現在的安娜,她卻感受不到任何自然力量的流動。這真的太奇怪了,現在的安娜不是在準備與自然的連接,成為守護着村子的祭司嗎?可是,在安娜的身後,似乎出現了兩扇大門,一扇門陰森冰冷,一扇門柔和溫暖,而随着安娜的舞蹈逐漸推向高潮,慢慢的那扇柔和溫暖的門消失了,而那扇陰森冰冷的門變得越來越龐大,猶如深淵一般,在安娜的背後不斷地蔓延開來,而安娜與那黑暗融為了一體。那黑暗正在成為安娜的力量。
安琪雖然不知道什麼才是就任儀式該有的樣子,但是,她知道,安娜現在所進行的絕對不是在繼承姥姥的衣缽。随着安娜舞動得越來越快,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掉進了冰窟一般,體溫在迅速地流失,血液漸漸地被冰冷凝固了起來。她的喉嚨好像被什麼掐住了一般,沒有辦法呼吸,臉色變得鐵青。
她的身體裡的自愈的力量好像迷失了抗衡的方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治愈她的身體,呆愣在原地,任憑她的生命不斷地流失。
一瞬間,她好像看到安娜微笑的嘴角。然而,安娜并沒有因為她此時此刻馬上就快死了而覺得放心下來。而是,抽出了一把短劍,那劍刃看起來似乎和申壯所拿着的匕首一模一樣,通體黑色。看着不過是普通的一把短劍,冰冷又鋒利。而當安娜将短劍狠狠地刺入安琪的身體裡時,她的身體裡仿佛被點燃了一般,那股火熱燃燒着她每一個神經,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刺痛着的。安娜似乎避開了她的要害的地方,這更延長了那火熱在她身體裡灼痛的時間。
這火熱并沒辦法緩解之前流入她身體裡的冰冷。在她的身體裡,火燒般的灼痛并帶着凜冽般的冰寒。而無法呼吸的她,連疼痛的痛苦都緊緊的鎖進她的身體裡。她幾無法掙脫,也無法喊叫。隻能任憑着痛楚折磨着她。在腳下堆起的柴禾還沒有燃燒起來,她覺得,她大概就會被身體裡的痛楚折磨緻死了。
現在的她已經慢慢沒有了力氣,耷拉着頭,眼前的安娜和她身後的黑暗都變得模糊起來。嘭的一聲,她覺得自己的腳下漸漸變得火熱起來。火焰灼燒着她的腳底,慢慢的向上吞噬着。
她隐約看到安娜在對她露出她從未見過的笑容。那笑容似乎是在享受着看到她被折磨的樣子。
她的一切也将在痛苦之中走到盡頭了吧。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艾蒙伯爵和艾倫。他們跑來救她了。她不由得笑了,在生命的最後,沒有關于過去痛苦的走馬燈,卻看到了她被救了的溫馨場面,這也算是所有苦痛折磨之下一點點的慰藉吧。大概這是上天看到她承受着折磨,而贈送她人生中最後的禮物吧。而這樣想着,身體的疼痛也好像減輕了,死亡或許是所有一切的結束。死亡之中沒有痛苦,也沒有幸福,什麼都沒有,猶如白沙漫天的沙漠一般。而她是被挖空了的軀幹,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