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金福點了點頭。
男人遲疑一下,問;“皇上那裡怎麼交代?”
她仰起頭,深邃的夜空飄着雪花 ,落在她的臉上,融化後的沁涼。
從十四歲進王府為雍王嫡妃,五年後雍王登基冊封她為貴妃,十年的隐忍,心腸早就變得冷硬,不是别人死就是她母子死,不允許她心軟。
清晨,整個皇城白雪覆蓋,昭帝蕭鳳臣邁着沉穩的腳步朝坤甯宮走來,薛金福以貴妃的位分,掌後宮十年,待遇同皇後。
門外的太監跪下,剛要通禀,蕭鳳臣擺了一下手制止,繞過富貴牡丹繡金月白絹屏風。
薛金福斜倚在紫檀镂雕鑲嵌玉石螺钿羅漢榻上,見他進來,展顔一笑,澄澈的眸天真無邪,“皇上來了。”
蕭鳳臣的目光深幽,清俊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中年的皇帝越發沉穩,“是你派人殺了兩位皇子。”
“不錯 ,是臣妾。”
薛金福的笑容明媚,一副嬌憨模樣,補充道;“賢妃和禧嫔,臣妾也去跟她們告了個别,姊妹一場。”
從此再無對手,倆賤人勉強稱之為對手,太過寂寞,生而無趣。
蕭鳳臣撿了一把椅子坐下,沉默不語,薛金福拿起小幾上的白玉盅,看着盅裡琥珀色的濃漿,媚眼橫波,似嬌似嗔,“心疼了皇上。”
“什麼時候開始的?”
蕭鳳臣無頭沒腦的話,隻有薛金福明白,他們彼此太了解了。
“宣平初年,皇上登基時。”
雍王登基稱帝,忌憚靖甯侯手握兵權,把嫡妃薛金福封為貴妃,本為嫡子的三皇子,同大皇子和二皇子兩個庶子同等地位。
她堂堂正妻,被迫屈辱地承受,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漫長的十年,無一日好眠。
十年來,她掌管後宮,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兩個庶子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步步逼着有野心的賢妃母子謀反,蕭鳳臣在大皇子出局後,轉而扶持二皇子,奈何朝臣反對。
儲君之位無望的禧嫔母子便如薛金福預料的有了動作 ,薛金福就等禧嫔母子出手,一擊必中,絕不給對手翻身的機會。
蕭鳳臣似乎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兩人多年夫妻,薛金福心中了然,冷冰冰地說:“薛家與本宮有什麼相幹。”
薛家是薛家,她是她,父親靖甯侯可曾管過她母子的死活,皇帝打壓薛家,她和嫡出的三皇子受池魚之災。
蕭鳳臣薄唇微抿,半晌浮起淺淡的笑意,“對朕你待如何?”
薛金福癡癡地笑着,“皇上喝的那盅茶水。”
蕭鳳臣望着窗外,朔風呼号,今年冬季格外的冷,風似乎要破門而入,透入骨縫的冷,裝着地龍的暖閣擋不住徹骨的寒意。
薛金福歪着頭注視着蕭鳳臣的臉,皇帝靠在椅子上眉頭都未動一下,波瀾不驚,如老僧入定,嬌俏地柔聲說:“皇上别誤會,臣妾怎能蠢到毒死皇上。”
蕭鳳臣的眼神有細微的凝滞,聞聽回過神來,淡聲道;“你是怕皇兒背負弑君父的罵名,東宮儲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順,坐不穩天下。”
頗有興趣地問:“茶水裡下了什麼藥?”
不愧是精明睿智的皇帝,知道自己投鼠忌器,薛金福嬌俏地,促狹地說:“皇上猜,皇上肯定猜不到的。”
黛眉一挑,悄聲說:“臣妾給皇上的茶水裡下了絕子藥。”
皇帝春秋鼎盛,難保後宮嫔妃誕下皇子。
“皇上别無選擇。”
女子的朱顔,如雪後初霁,清澈純淨。
昭帝隻有三子,現在隻剩下嫡出三皇子。
蕭鳳臣沒有任何反應,沉靜的目光注視着她。
一時薛金福竟然猜不透蕭鳳臣此刻所想,
她已經懶得費神琢磨他的心思,溫柔恭順,逢迎讨好,為求自保,寬厚仁慈,禅精竭慮,統禦六宮,為皇帝分憂,這一切無非為了今日。
遂恣意一回,不看蕭鳳臣,端起羊脂白玉盅,輕聲低語道:“終局。”
一直盯着她的蕭鳳臣撲過來時,酒盅已經空了,藥量足夠。
“為什麼,為什麼?”蕭鳳臣搶下已經喝幹的酒盅,手抖着。
薛金福夠狠,對别人,對自己。
薛金福的唇角一抹鮮紅溢出,驚世的絕豔,蒼白的臉轉而帶着些許悲怆,“我們已無路可走,不是嗎,皇上。”
十年前,他降嫡為庶,注定了今日的結局。庶子登基,留嫡子性命,威脅帝位,沒有繼位的嫡皇子隻有死路一條。
“傳太醫!”
薛金福的瞳仁一點點渙散,沒了聚焦 ,恍惚間看見頭頂八風不動,處變不驚的皇帝深眸中的絕望一覽無餘。
想是看錯了吧,随即陷入最深的昏迷。
蕭鳳臣抱着薛金福,久已不動冷硬的心一點點撕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