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窒息。
睜眼,顔尋之豁然感到暢快,劇烈呼吸,一身冷汗,仿佛剛剛被掐住的不是夢裡的孔唯,而是真實的她。
研究員早就發現她的異常,猜到是精神力影響,已經圍在周圍,密切關注她的動向。見顔尋之醒來,紛紛松了口氣。
緩過勁來,顔小同志環顧一周,被這麼多雙眼睛圍着,實在有些不适應,幹咳了兩聲,“我沒事……有點精神反噬,沒事的。你們該幹嘛幹嘛啊,别管我,我沒事,真的!”
她平躺回去,在衆人炙熱的目光下,把自己腿蹬的比闆還直。
研究員盡職盡責的把她渾身查了一遍,确認沒問題,散了,各回各位繼續履職。
顔尋之在椅子上躺了一會,忍不住偏過頭,去看一旁的孔唯。
地下生活永遠未知,隻是她從未想過孔唯也會有這樣命懸一線的時候。她恨自己輕賤,又怕有那麼一天……她連後悔的地方都沒有。
顔尋之深深呼了口氣。
剛剛噩夢一激,倒讓她突然想起,當初住甯悅那時,那筆肉疼的轉賬是怎麼劃出去的了。
那時她傷心,恨孔唯的無視、将她看做替身,于她的愛不過是前世顔尋之散落的碎光,卻難以割舍,又想向前。
甯悅拍拍她腦袋,比了個咔嚓折斷的手勢,“孔唯這個人啊,太硬了,你愛不了她的。”
“她愛你,沒錯,她對你是特例,也沒錯。但你要知道,她這個人,對别人是百分百的無情,所以對你有一分的愛,那也是愛、也是特例,可那份愛,在她百分之百的選擇裡,就隻占百分之一。”
甯悅說,“你愛她,就得接受她隻愛你一分,而最難接受的恰恰就是,她竟然愛你一分。”
“這一分啊,多特别,是九十九的特例,是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可再怎麼唯一,那就是一而已,就一分,沒有多的。”
最糾纏莫過于此。
不是不愛,是愛的太少。可那已經是她的全部,是千萬人中唯一的特例。
要,覺得太少。不要,舍不得丢棄。
哪怕是浦歲,重來一回,因為曾經在地面有過異化而進入實驗。顔尋之以為上輩子她是她共同長大的哨兵,在她面前死過,無論如何,這一生,孔唯至少會竭盡所能的保住她……
原來不會。
沒有。
實驗失敗,孔唯輕飄飄說,“處理掉吧。”
“她等級太高了,跟我關系匪淺,聯邦會懷疑,速度要快點,别被盯上。”
那一刻,顔尋之忽然意識到,在孔唯眼裡,從來沒有過電車難題。
因為那點選擇實在太微不足道了,無論是實驗死亡、性别壓迫還是犧牲比起遠方的終點都無足輕重,連聯邦都會在保全集體還是個人間抉擇,而她未對此猶豫。
列車永不停止,呼嘯着碾過血肉築成的鐵軌。
她在車頭,隻導向最終的方向。
即使壓過她,孔唯大概對此最濃烈的感情,不過是惋惜。
她對她施以全部的特殊、仁慈,不過是努力教給她掙脫繩索跑出鐵軌的能力。倘若她跑的出,列車或許還會搭她一程,倘若她跑不出,也就算了。
也就死了,沒必要。
正因為記憶中感同身受、無比清楚,她才更感到害怕。
千千萬萬人性聚合總有片分良善,她的性格底色,卻是完全冷漠、蔑視、殘忍。
世界在孔唯眼裡,不過是走一遭,是否能通關的單次遊戲。劇情不重要,人不重要,她也不重要,他們都隻是這場遊戲裡的數據。
甚至通關也不重要,她隻是奔着通關而去。
比這更恐懼的是——
目睹這一切的顔尋之,有那麼一刹那,竟然理解。
冷血。她幾乎為自己那一秒的理解忏悔。
跳下車教她如何掙開繩子已經是她千萬分之一的特例,卻也隻是她那百分之九十九中唯一的那一點愛。
你愛孔唯,就要忍受。
忍受在外面光鮮亮麗的豔羨,轉過頭就如鏡花水月般虛空。
忍受她愛你,卻又半分不愛你。
忍受這一生注定要付出,回報卻寥寥。
這樣的人不能愛。像甯悅說的,太硬了,愛不了。
隻能仰頭看着,因為不求回報,才好像那一分的愛成為了多麼特殊的獎賞。當她成為千萬中的一個,那一分愛才不顯得多麼可憐,在那無數人中,隻落在她身上,才顯得如此特别而榮耀。
顔尋之閉上眼。
濕漉漉的。她緩緩吐了兩口氣,摁住那顆砰砰亂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