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漫要渡東海去羅刹海市。
魚妖連忙表示他可以弄艘船,載着一行人前往羅刹海市。
“不就是羅刹海市嘛!每年都開,我都快逛膩了!”魚妖拍着胸脯打保證“大人放心,我開船一定又穩又快!”
“這裡可是東海!我老家!”
除去賠罪之外,魚妖還有一點小心思:等那條龍找來的時候,可以直接說,被這個女郎逮住了,擺脫取黃泉水的差事。
天可憐見,他隻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匠魚,那黃泉水夠把他送去投三次胎了!
謝漫颔首:“那就多謝了。”
但是,她想問的事情不止這一個,她轉身看着那些久久不散的幽魂,神情有些怔然:“他們,應該不是你招來的吧。”
魚妖習以為常地順着謝漫的眼神看了一眼:“不是啊,這些幽魂淹死在海裡,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當海中有大霧時,就會上岸,想要找到自己的家。”
他揚起一抹讨好的笑:“女郎,大霧是我弄來了,但是這些幽魂上岸和我可沒關系啊——他們死在海裡,又不歸地府管,本來就隻能徘徊到消散為止。”
徘徊到消散……嗎?
謝漫環顧四周,她看見那些魂魄似乎聽不明白魚妖的話,仍然在用力地張合着嘴巴,腫脹的面容做不出任何表情。
眼睛也失去了表達的能力。
但是一瞬間,謝漫似乎共感了他們的急切。
她懷中金光溫柔地暈開,一句句來自深海的乞求伴随着水聲蕩開——
“要……回家。”
“家……”
“想回……去……”
謝漫倏然感受到了臉上的濕潤,她遲疑地擡手碰了碰那一行眼淚。
海風溫柔地吻去她的眼淚,她與這些幽魂共感,沉于海底的孤獨和寂寞、凄涼悠長的鲸鳴聲包圍了她。
時間沖刷着海底的沙、沖刷着皮肉、也沖刷着記憶和人類社會帶來的所有情緒。
好的、不好的,都随着白沙流淌離去。
隻留下了執念保護着靈魂久久不散。
直到眼淚幹涸,她才恍惚回神。
她問魚妖:“你知道怎麼讓他們進入地府去投胎、或者擺脫這樣的束縛嗎?”
魚妖在剛才謝漫問起的時候就有了不祥的預感,而現在,這不祥的預感成為了現實——
夭壽了這祖宗要去幹涉屬于東海的亡魂!
海中亡魂不得投胎,根本原因就是海裡有龍,龍性格霸道,愛好金銀珠寶的同時,也絕不會任由他人在自己睡覺的地方來來去去。
海底的水晶宮奢華無比,深處的亡魂不得往生。
魚妖嘴巴張張合合,最終憋出了一句:“女郎……這件事兒和海底的那幾位有關系……”
他瘋狂暗示,而謝漫好似完全沒聽明白似的,說:“那有什麼辦法去見一見東海龍王嗎?”
……您還想跟龍王商量一下這件事嗎?
魚妖扭頭看向那些司空見慣的亡魂,正想指着他們苦口婆心說不值得,卻聽見謝漫自言自語:“把龍宮劃到小九州裡就可以了吧……”
她笑了笑:“既然不願意讓死去的人離去,那我改善一下幽魂的居住環境就行了。”
她自覺很是善解人意:“海底是龍的家,我也沒有想要他們的家,讓我得以施展虛境,将海底的人魂囊括進去就行了。”
魚妖:!!!
不是,這是什麼難伺候的祖宗。
敏銳地察覺到謝漫是個很講理的人,魚妖立刻轉換思路:“女郎,龍和人不是一個物種,于他們而言,沉眠于海底是常事!”
“他們不能體會幽魂的苦楚,這也不算錯啊!”
謝漫歪了歪頭,神色一瞬間變得冰涼:“他們無法體會幽魂的苦楚,卻要我去體諒龍族不喜歡他人在側的習性?”
她又笑了起來:“沒有這種道理!”
魚妖艱難地組織着語言,卻又聽謝漫連珠炮似的質問:“唐朝時期,泾河龍王下雨不力,魏征奉天庭旨意斬龍。泾河龍王的亡魂尚且可以去折騰太宗陛下。”
“那這些幽魂又憑什麼不配有人為他們折騰這一遭?”
“不過是覺得這些漁民一條賤命,年歲流轉之間不知多少悄無聲息地湮滅在大海裡,朝生暮死,正如蜉蝣!”
“人不會在乎蜉蝣的存在,所以龍也理所當然不去在乎他們的存在。”
“但,就算是蜉蝣。”謝漫一字一頓“也有快活度日的權利。”
她望向大海:“我不欲為難你,你回到海底去吧。”
我無法做到讓每一個生靈都快活度日,謝漫想,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忽視地管一管我所見到的事情吧。
無論世俗怎麼認為他們的命賤,我一定要記得,這不對。
魚妖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他沒有再試圖說服謝漫,而是道:“女郎,我叫餘魨。”
“您不必着急,我跟東海龍王通傳一聲,也許能平和地解決這件事兒呢?”
謝漫哼笑一聲:“你?去通報龍王,然後被震怒的龍王打成肉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