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漫覺得頭很疼。
因為知道耿十八那個所謂來自東海的“朋友”必然會上門找茬,她便沒有住客棧。
再加上謝漫也有意向沁娘展示自己的生活,好讓沁娘想清楚,是自己做營生、亦或者是改嫁,還是跟着她。
所以,謝漫選擇了露宿荒野。
可惜的是,在陸地上無往不利的女獵在捕魚上不如兩個小狼崽就罷了,連沁娘這個弱女子都因為長期在海邊生活比她抓到的魚多。
謝漫:……
王沁娘看着謝漫凝滞的表情,笑了起來:“妾未出嫁時,為了補貼家用,也會跟着爹娘外出捕魚。”
能不能抛頭露面,那是富貴人家的事兒,像她們這些漁家女,說下水就下水,甚至因為衣物珍惜,穿衣服下水都是奢侈的。
但無論如何,捕到了魚就好。
謝漫沉默地啃着魚,看着王沁娘在搭起來的簡易烤架上忙活。
這個弱女子仿佛已經完全習慣了與狼為伴,甚至還會因為覺得可愛,去撫摸小狼崽的頭——
兩隻小狼崽一邊吃挑了刺的魚肉,一邊從喉嚨裡壓出嗷嗚的威脅聲,一邊叫,一邊老老實實地動也不動。
吃着吃着,它們碧綠的眼瞳悄悄看了看以前提供食物的謝漫,又瞅了瞅新加入、今天提供食物的王沁娘。
狼群中可能會有兩位狼首,但一般是一公一母,謝漫和王沁娘的情況,顯然不在小狼崽理解範圍内。
小狼崽:“嗚……”
謝漫一條腿屈起,靠在母狼身上,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海和折射了白光的沙灘。
她慢慢閉上眼,海風帶着鹹味和潤澤的水汽,有點催人入眠。
過了很久,也許一個時辰、也許兩個時辰,也許時間的流逝完全是錯覺。謝漫猛然睜開雙眼,看向了四周。
雪白濃稠的霧氣在海灘上彌散,伸手不見五指,她背靠着的母狼就在剛剛,忽然失蹤。
類似五鬼搬運術的法術。
霧氣不是錯覺,母狼的消失也不是,這裡還是那片沙灘,但已經危機重重。
謝漫擡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沒忍住咳了一聲,四周都仿佛變得粘稠起來了,就好像被困在無盡的、沾滿水的海綿中,一呼一吸都有溺水的感覺。
果然是,來自東海的朋友。
劍指抹額心,豎瞳天眼開。
開了天眼,她勉強能看到一點了,四周都是模模糊糊的人影,謝漫舉目四顧,驚覺這些人并非是人。
他們的臉色很是蒼白,身上的粗布麻衣好像怎麼都擰不幹,透着一股森冷的氣息,雙目無神,隻是愣愣地飄蕩着。
謝漫試探性地伸手去觸碰,卻徑直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那幽魂似乎發現了什麼,幽幽地轉了過來,腫脹泡發的面孔上鑲着兩粒渾濁的眼珠子,就是發酵好的面團上面的芝麻一樣。
他慢慢地飄了過來,破破爛爛又烏黑的唇瓣裂開了,雪白的泡沫一點點掉了出來。
破爛的衣裳無法遮掩那光滑的、腐敗的、腫脹的、泛着污綠色的皮膚。
他無法阻止地、慢慢地飄向了謝漫。
腐爛的嘴唇用力的張開,同樣腫脹的舌尖探了出來:“呃,啊……”
而更多的幽魂也被吸引了注意,他們聚集在這裡,污濁無神的眼睛望着唯一的活人,他們的聲音像是一滴水落在了陰森森的幽潭裡。
靜默又無聲。
寂寞又無聲。
明月高懸天空之上,冷嘲地俯視着這片海域。
謝漫在燕赤霞給她的手冊上讀到過,這些是喪生在海底,無從返鄉的魂魄。
抓不住、碰不到,她的天眼也不足以看穿這麼多遊魂。
謝漫咽了一口空氣,卻好像喝了一口水一樣,嗓子裡面堵滿了水汽,也許還有些别的什麼。
她面無表情地把喉嚨裡蠕動着試探性想要爬出來的東西咽了下去。
清一色的褐布麻衣,方便做活的短打。
謝漫掃過眼前這些魂魄,提起了刀,一刀削掉了一個遊魂的胳膊。
原本無法觸碰的遊魂尖叫一聲,被砍下了一隻胳膊,他的神色變了,從與周圍幽魂無二的呆滞冷寂變成了扭曲的痛意:“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的霧氣仍然濃密,但是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如潮水般褪去,月光也灑了進來。
謝漫喉間一松,異物感消失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掉落的手臂:“魚鳍?”
平淡無波地評價:“果然是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