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你是醫生的話,怎麼會,怎麼會……”
“怎會不救他,是嗎?”卿言終于開口。
她看着怔愣在原地的人,微微一笑,語氣淡如白水:“我為什麼要救他?”
倒下的地方是公共場所,不是醫院,不是病房。
超人拯救世界還得穿戰袍呢,醫生怎麼能赤手空拳。
卿言慢條斯理地繼續追問:“我為什麼要救他?”
魚子西回答不上來。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理所當然了,是一種道德綁架。
醫生救死扶傷是天職沒錯,但醫生也是一個普通人。
當時那種情況,一個沒處理好,影響的将會是一生。
憑什麼要求人家冒這個險?
救,是情分。
不救,是本分。
道理魚子西都懂,可她覺得,她就是覺得,在小店内會耐心幫忙整理貨架的人,在下雨天會為陌生人撐傘的人,會将竹語傘留給她,甯願自己淋雨回家的人,不應該,不應該會眼睜睜地看着一條生命就這麼消亡的啊。
腦子一片混亂,魚子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是在說服誰,又是在解釋給誰聽。
“你到的時間比我早,如果當時就選擇施救,說不定……”
她迎着那毫無波瀾的目光,艱難地将話說完。
“說不定,他就更有希望能活下來呢?”
卿言失笑:“所以呢?”
語氣像是在對着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這種清淺的笑,魚子西在她臉上已經見過很多次。這是唯一一次,她察覺到這笑容之下,所蘊含的冷漠。
像是迎頭澆來一盆冷水,終于将魚子西給潑醒了。
她突然注意到很多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當時在店裡,你為什麼要幫忙整理貨架?”
猝不及防的态度轉變,讓卿言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但她還是很配合地開口。
“強迫症。”
“看不了亂。”
果然,
“那當時我救人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給我撐傘?”
卿言依舊是那不疾不徐的語氣,能少說就少說。
“禮尚往來。”
“舉手之勞。”
也對,傘是她讓出去的,怎麼可能還看着她淋雨。
到這裡,其實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問下去了。魚子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
“後來你将傘也留給我了,這呢,這總不能是順手吧?”
她将語氣盡量放平。
但卿言卻在這平靜的語氣中,感受到那細微的脆弱。
她歪了下頭:“髒了。”
“髒了,是什麼意思?”
對方的視線驟然淩亂,驟然尖銳。
卿言像是感覺不到似的:“在你來之前,傘已經髒了。”
“有人從我手裡把它撞到地上,沾上了灰塵,泥土。”
“如果拿回去清洗的話,會需要更多時間,不如……”
“不如将它扔了,是嗎?”
扔在垃圾桶裡,或者她懷裡,都沒有任何區别。
對方的異常開始明顯。好像下一秒,就有什麼要破土而出,兵刃相接。
卿言還在笑着給予最後一擊:“你可以這樣理解。”
話音落下,死一樣的寂靜将兩人瞬間埋沒。
呼吸清晰可聞,有一種至死方休的搖搖欲墜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魚子西突然嗤笑出聲。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抱歉,是我的問題。”
她見慣了生死,卻還沒來得及習慣,人心的冷漠。
總将人想象成自己以為的樣子。該,該,該這樣。
劍拔弩張的氛圍突然就散了。
空氣的微原子微分子重新排列組合,形成新的秩序。
一種詭異的和諧。
卿言微擡下颚:“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問你問題了?”
“你問。”
好沒耐心的語氣。
卿言失笑地搖頭:“你今年多大?”
“26。”
“多高?”
“174。”
下一個問題是不是要問多重了?
魚子西皺眉,感到些許的厭煩:“你還要問多久?”
“最後一個。”
卿言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左胸口,銀色的銘牌上。
【小兒外科】
“你是兒科醫生?”
目光不算無理,不算冒犯,隻是讓魚子西無端地不适。
她抿緊唇:“嗯,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挺好的。”
忽明忽暗的目光輕輕晃動兩下,又再度沉寂下去。
像倒映在水面上的朦胧月光,突然被黑色陰影吞噬。
魚子西幾不可察地皺眉:“那還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不打擾了,告辭。”
不等人回答,就已經自顧自地先行離去。
耐心告罄。
卿言垂下頭,發出一小聲類似于輕嘲的低笑。
小騙子。
說話不算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