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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消毒水的味道很濃。
與稀薄的空氣混雜在一起,無孔不入,侵蝕呼吸。
視野昏暗,凡是目光所及,皆被覆着上一層陰影。
讓人看不清這個世界的虛實,隻留下意識的荒蕪。
安靜的世界裡,有着唯一的一道聲音。
心跳。
誰的心跳?
卿言緩緩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穿着的藍白色病服。
哦,她的。
*
夢醒時是淩晨三點四十八分。
屋内隻開了一盞落地燈。
卿言靠坐在床頭,枕着胳膊,漫無目的地發着呆。
邊上是還沒來得收起的溫度計,和很多散亂的藥瓶。
前幾天淋的雨在反複幾天後,終于迎來了全面的反噬。
高燒不退。
炎症并發。
呼吸道感染。
接踵而至。
卿言枕着燒紅的皮膚,呼出滾燙的氣體,神色清明。
她在聽窗外的雨聲。
滴滴答答,敲擊着窗戶和屋檐,時而大,時而小。
人們總是習慣在雨天失落。但忘了,雨天其實也很适合睡覺。
雨持續的時間很長,直到卿言出門時都沒有停止。
連續幾天的陰綿潮濕,讓新嶼這座城都頹靡不少。草木搭耷,碎葉飄零。
早上八點十五分,卿言到達SL醫療中心。
比起上次,這次隻有褲腳深了顔色,鞋邊沾了泥土。
卿言很心平氣和地接受了。
剛推開門,清如冷泉的聲音就率先在耳畔響起。
“新的?”
順着對方的話,卿言的目光也順勢落到自己的左手。
竹語傘正往下滴着水呢,哒哒哒,濕了一小塊地闆。
“嗯,前幾天買的。”
今天出門時才發現,随手拿到手裡的,是這一把。
“白色。”
“冬不禦寒,夏不遮陽。”
洛伊語氣平穩,似在意有所指,又似随意閑談。
她說的是一種很常見的心理效應。
意思是指,白色的傘面與其它深色的傘面相比,冬天看上去沒有那麼保暖,夏天看上去沒有那麼防曬。
實際上,材質用料相同,哪有什麼太大的區别。無法是視覺差異造成的心理暗示罷了。
這不是在炫耀學識,隻是單純地科普。
或者說,是職業病犯了。
卿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洛伊一眼,目光輕飄飄地挪開。
“嗯,你說得對。”
如果她不算半個同行的話。
洛伊其實不叫洛伊,她是異國混血,沒有本國血統。
淡色的異瞳,深邃的五官,都讓她和這個國家格格不入。
與之相對應的,還有那過于冗雜煩瑣的稱謂。
卿言記不住,于是便隻稱洛伊為洛伊。
她現在看起來好像很忙。
自卿言進來起,除卻最開始,便不曾擡起過頭。一直忙着處理手中的工作。
好在百忙之中,偶爾也會分出點心思來。
“換季了。”
“嗯。”
“發燒多少度?”
“39.6℃”
高燒。
洛伊終于停下手裡的工作:“比以前要嚴重很多。”
“嗯,前幾天淋了點雨。”
洛伊皺了皺眉。
話題到這就沒有再繼續。
不是沒有聊下去的空間,隻是沒有必要。
她們之間,向來如此,有人不問,有人不提。
直白,各取所需。
算半個同行,不算是朋友。
洛伊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今天很忙,葉醫生負責你。”
“嗯。”
“之後的報告記得給我。”
“嗯。”
卿言回答得很簡短。礙于暗啞的聲音,和灼燒刺疼的喉嚨。
但她還是多和洛伊說了一句:“你有話要和我說。”
按照洛伊的性格,她不可能在辦公室裡待這麼久,就為了說一聲,她很忙。
洛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點頭。
“我會在十點鐘之前回來。”
十點。
卿言慢半拍地眨了下眼睛。
洛伊看着她,言簡意赅地給出兩個字:“不行。”
時間太短,現在說不清楚。
卿言了然。
但最後洛伊還是透露點消息:“和你入職下一家醫院有關。”
卿言勾唇。
*
“來了。”
“嗯。”
見到葉醫生時,她正在擺弄裡面的一張躺椅。
旁邊還放着托盤,采血管,血氣針等醫療用物。
“老規矩,先抽血吧。”
卿言輕車熟路地躺下。
粗硬的針孔紮入血管,周圍的皮膚很快變得青腫。
紅色粘稠的液體緩緩流出,經過白色的透明軟管,最後嘀嗒嘀嗒,彙聚在不同顔色的玻璃管中。
看着熟悉而單調的天花闆,卿言甚至感覺不到疼。
隻是能清楚地感知,血液正源源不斷從體内抽離。
與此同時,厚重的困意開始卷席而來。
“睡一覺吧。”
溫暖的手心輕輕蓋住眼。卿言順勢緩緩閉上。
*
從SL醫療中心出來,雨終于漸漸停歇。
卿言坐上輕軌,踏上返程。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前,新嶼還是一座未開荒的小島。
島上的人們大多靠捕魚、出海,安居樂業。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後,國家對這片土地進行開發。
經過這些年的發展,現代化進程和經濟都如日中天。
但島上還是保留了大部分之前的生活方式。
比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島上的人們也更願意選擇電動車和自行車出行。
輕軌裡的人照例不多。
下雨天,空氣中夾雜着草土的惺忪,水蒸氣的濕潤。
地上擺放着随處可見地的雨傘,淅淅瀝瀝的水痕。
偶爾還會傳來幾聲孩童的嬉鬧,混雜着家長的怒語。
卿言罔若未聞。
腦海中的暈眩感還未完全消退,又幾乎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