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影消散,沈澈呆愣地站住,烏黑的眼珠子此刻被霧朦胧地罩住。謝棠看着她,雙眉蹙起開口問道:“你是哭了嗎?”
沈澈吸了吸鼻子,擡頭便看見謝棠沉默注視自己的樣子,心中的悲戚登時消了大半,随口悶聲悶氣地回:“沒有。”
她做鬼吏時,難免有幾個夙願未了的鬼魂,為了讓他們安心同自己走,沈澈時常想辦法幫他們圓夢。
這些鬼魂的所思所想所感全部經由她傳遞。可是這些術法對于她這個施法之人同樣有效。
謝棠細細看着沈澈的神色,目光中透着一絲困惑。他低垂下眼睫,扭頭神思悠遠地望着遠方,不鹹不淡地說道:“槐樹,青州城的那棵槐樹。”
一陣風悠悠吹過,謝棠敏銳地覺察到殘留的一絲妖氣。等兩人到槐妖前時,隻見到槐樹孤零零地立在地上,葉子全部消失,隻剩下幹枯扭曲的枝幹。
賈卓霖死前怨氣極重,這老槐樹本就有靈,被他的血肉精魄滋養,賈卓霖的人魂便與精怪融合,将自己煉成了妖。
槐妖被謝棠重傷,如今躲回老巢,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謝棠淡淡看了眼後,瞳孔突然閃過亮光,他一眼就望見槐妖的精元就在枝幹上方。
沈澈看見謝棠手裡的赤鞭開始顫動起來,鞭身冒着瑩潤奪目的紅光,光芒閃爍間,鞭子轉瞬化作寒芒四射的寶劍。
隻見他手持利刃,猛地飛身朝槐妖,那槐妖見躲不過,登時化出萬千枝條與謝棠纏鬥起來。可他修煉時間不長,連自己賈卓霖的本相都未幻化出來,哪裡抵擋得住謝棠的鬥法。
縱使伸出再多的枝條也被謝棠用靈火燒得一幹二淨。漸漸地,槐妖抵擋不住,枝幹逐漸萎縮幹癟,妖力被劍鋒一點點抽離。
謝棠如煞神般站在隻剩半截人高的槐妖面前,他預擡手一劍刺入取槐妖精元時,刹那間,空中傳來一陣女人尖利刺耳的笑聲。
“‘為善的受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又延年。’”女妖陰氣森森地念完又開始笑了起來,笑聲短促而亢奮。
謝棠收回利劍冷冷望着氣若遊絲的槐妖,轉瞬間一股綠光從天而降籠在槐妖身上,一陣綠芒針朝着謝棠直直刺去,綠芒毒刺掠過謝棠的臉頰,他偏過頭身形毫不拖泥帶水地後退。
綠光像是觸手般開始在槐妖跟前湧動起來,漸漸在空中凝實成人形。頭、身軀、四肢,最終幻化成一個人形實體的妖怪站在眼前。
她頭發幹枯蓬亂,嘴唇烏黑,雙眼大睜着,看向兩人的目光怨毒不已。
沈澈看清眼前之人後,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愕,她一時難以置信,眼前渾身冒着瘟病毒氣的人居然是趙青鵲。
趙青鵲在看到賈卓霖幻化的槐妖後,眼眶裡瞬間盈滿血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在臉頰上劃出兩道血痕。
槐妖伸出枝條小心翼翼地抹掉她臉上的淚水,她眨了眨眼睛,怨毒的目光不由露出幾分柔軟。她探手輕撫着槐妖的枝條,凄婉哀怨地說道:“我叫你藏好,你總是不聽,你總是要去幫那些該死的人。”
沈澈突然覺得胸腔有什麼東西酸脹得快要鼓出來,有隻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心髒。她讨厭這種感覺,她讨厭變成人後發生的一切。
趙青鵲突然一把将槐木拍開,轉頭看向沈澈和謝棠,眼裡灼灼燃燒着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她突然顫抖起來,聲音瞬間變得高亢尖利。
“我真是恨透了你們。”說罷便上前凝出妖力,伸出長着長指甲的枯瘦手指,頃刻無數的毒針從天而降。沈澈一面躲閃着,一面對着她說:“青鵲,你不該是這樣的。”
趙青鵲惡狠狠地答道:“是啊,我不該是這樣的,是這個人吃人,妖孽禍世的世道讓我變成這樣的。”
漫天的毒針逼得沈澈躲閃不及,她隻得雙指喚出紅線銅錢。
“破!”
銅錢翻轉着猛地升空,瞬間化出巨大的銅錢八卦陣将沈澈和謝棠護在其中。沈澈額頭沁出冷汗,免力支撐着。
沈澈朝着趙青鵲大聲吼道:“你不怕報應嗎?”
趙青鵲突然歇斯底裡地笑起來,不屑地說道:“報應,他們的命是我給的,我就是收回去,又能如何?”
沈澈頓了頓,眼睫不住地微閃。不多時,八卦陣便出現裂痕,随着一根針穿過,霎時碎開化作點點星光。
沈澈的眼睛圓睜着映出空中的一根根綠芒,瞳孔不由自主地迅速縮小,還未回過神,隻覺肩上一緊被死死扣住,擡頭一看隻見到謝棠硬朗冷峻的下颌線。
謝棠察覺懷中之人的視線,低頭凝神望了幾眼沈澈,便轉頭不再看她。他腳下輕點,到了空地便立時甩手,似乎怕沾到什麼東西似的。
沈澈險些沒站穩身子,心裡隻當是剛才自己替他攔住了毒針。謝棠将寶劍化作赤鞭,鞭子萦繞着灼熱的靈火。
沈澈見狀連忙急迫的朝趙青鵲說道:“青鵲,你想一直做疫妖嗎?你原來是醫師,你還記得嗎?”
聽到醫師兩字,趙青鵲臉上突然沒了駭人的表情。面上不期然地閃過茫然,露出她還是人的神情來,手上的動作也止住。
人化作妖物,必然是生魂還留在世間,沈澈咽了咽口水,小心道:“我渡化你,好嗎?”
可趙青鵲在愣了幾秒後,突然雙目赤紅,發起狂來,身上又開始閃爍着詭異的綠芒。她大哭着,痛罵那些打死賈卓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