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知道多少,又意欲何為?
他乃北國貴胄,受沈府之托,目的是尋回侍婢和沈毅之,如今這兩人都死了,他當早早遷墳離去才是,可他偏偏見了阮舒窈。
他會怎麼做?
若,窈娘還在為沈毅之守節,他會顧念此女貞烈,帶去北國頤養?
反之,窈娘改嫁,他會殺死不忠之人,送窈娘入黃泉找沈毅之忏悔?
李修臣思緒紛亂,好像怎麼猜都不對,心海湧動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焦慮翻騰,仿是不知何時起,掌控局勢之人再不是他了。
街上行人變成一道道模糊的影子,老馬識途直直帶他回了府衙。
府衙氛圍一片和諧,和諧的有些怪異。
原做好與林禦史決裂的準備,他卻喜笑迎來與自己寒暄,即便如此,吩咐小厮送去帝都的手帳,已然也不打算收回了。
李修臣幹脆眸低一沉,裝作無事發生。
終是老狐狸沒忍住,借着去偏房小憩的由頭,喊了李修臣私下叙話。
彎彎繞繞無非繞不過兩樣事,其一,旖香築裡的美妾,他不會告知嬌兒,但李修臣需将她獻給燕公子,今日燕公子進門,與那美妾相視良久,雖未言語,但少年郎一見傾心,必會思慮據為己有,投其所好方可左右人心;
其二,掌握在李修臣手中的賬本,還是交由為父一并保管更為妥帖,如今劉長庸就住在府衙,曆經今日之事,他定然與我等再無情面可講,回頭安插罪名,搜羅證據,一份折子奏上去,叫我等仕途盡毀,此番亦是早作打算。
這第一樣事,李修臣就難以應答他,面上敷衍周旋,心中又起疑雲。燕公子是第一次見阮舒窈,男兒血氣方剛,被她的美貌吸引再正常不過。莫非一切隻是巧合?定然隻是巧合才對。否則,燕公子怎會對沈毅之的遺孀動起邪亂心思?
李修臣突兀一笑,眸中閃爍幾分狡黠,女人貫是禍水,就該一輩子鎖着她,當年嫂嫂便是楊花野性,糊塗事做的滿村盡知,兄長擡不起頭,連帶着自己也面上無光。窈娘是想學她不成?這才隔了多久未碰,便迫不及待對另一個男人暗送秋波?
他動了動受傷的腿,貌似也好的差不多了,渾身正是使不完的窩囊氣,待自己先會一會這燕公子,再細細問她,是何心思?可是耐不住春閨寂寞。
斂起眸低邪笑,面色恭敬對林禦史作揖:“多謝嶽父提點,小婿這便去尋燕公子商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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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毅之坐高堂,指尖輕擊醒堂木,陰郁眼眸噙着幾分薄涼,縱然壓下冷戾,一身氣勢仍令人生懼,仿是獵殺前的逗悶,随時會向敵人亮出他漂亮的爪牙。
“李大人,有事尋我?”薄唇輕啟,音量低沉。
李修臣遞上讨好之色:“李某府上諸事紛雜,不知可有驚擾公子之處?”
“無妨,再過幾日,便要走了。”沈毅之語态漠然。
李修臣心中一怔,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他這麼輕易便要走了?
隐隐韻出幾絲竊喜:“但凡用得着李某之處,願竭力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空氣凝固半響,李修臣話送到嘴邊,無非是想試探他可會為阮舒窈之事開口。
他面容冷峻,毫不掩飾眸子裡的不屑,嘴角微揚,藐蔑道:“怎麼,李大人喜歡,做狗?”
無端羞辱讓李修臣始料未及,素來與人交道,心下再不屑,面上也是留有幾分餘地。
兩人眸光對峙,緊張氛圍甚是微妙,李修臣強壓下心中怒火,釁問:“燕公子,與李某之間,可是有何誤會?”
好似從始至終,他對自己都帶有敵意,何至如此?
沈毅之眼眸微凝,眉梢自然上挑,漫不經心道:“随口問問,倒叫李大人很意外?”
盡管李修臣立的筆挺,消瘦身形在沈毅之面前,仍顯得單薄無力,眉宇漫上清愁,心裡不痛快極了。
極力自我寬慰,現在還不是與他翻臉的時候,況且,他身後有北國勢力,開罪不起,隻得吞下這個啞巴虧。落寞之餘,竟莫名羨慕,像他這般身份貴重的世族子弟,傲然天地間,目空一切,何等性情。
“燕公子果然還未歇下。”門外傳來中年鴉簌之聲。
“今日刁民鬧事,實在荒唐,連累我們欽差大人,到這會子還未見人影,當真是辛苦的緊啊!”林禦史語氣平常,嘴角忍笑,隐着一抹幸災樂禍的意味。
沈毅之神情不耐的瞥向門口。
心髒仿是被撞了一下,眉宇微抑,眸光落在那抹倩影上,泛白的指尖緩緩收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