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淳内心天人交戰,他先是慌亂無措地看着高個子,祈求從他的神态或者是眼神中讀取到穩操勝券,但可惜他沒得到任何安撫,因為高個子的雙眸盛滿迷茫,更遑論能夠指望他說出個準确的數字。
事态發展到了這一步,他能依靠的隻能是他自己。
就在他孤注一擲将要抛出籌碼時,高個子遲疑道:“三點……小。”
張淳的手定住,急切道:“西樓,你确定嗎?”
西樓的唇色慘白,小心地去觀望姜禮的表情變化,最終因為緊張咬破了唇,囫囵道:“不确定,還是公子決定吧。”
此時張淳宛若那沒頭的蒼蠅,急需一個人來指明方向,無論真假,他迫切地想要一個出口,于是他立即将籌碼放在“小”字上,一滴血從臉頰滑落正巧砸在手臂上,他穩不住情緒:“我從不懷疑西樓的耳力。”
尹千雪颔首,随意将籌碼丢到了“大”字上,全然不關心自己在這場賭局上扮演的是何種身份,又是否會輸得血本無歸。
姜禮也不啰嗦,利落地掀開骰盅。血色模糊張淳看不真切,多凝了一會兒才觀出點數。
這娘子竟能搖出三個最大點。
溫讓後知後覺自己的後背也涼了一片,心中的火氣也一瞬間消失殆盡,呼出混濁憋屈的一口氣,還不忘了拉踩一句:“張公子,别忘了履行賭約。”
張淳顧不上瞎掉的眼睛,滿手血污将西樓扯過來摁在桌上,怒扇了幾個巴掌厲聲道:“吃裡扒外的東西!我這麼相信你,帶你也賺了不少錢吧,什麼時候和他們串通好的?”
西樓掙紮得歡,卻被死死地摁住不得逃脫,他為自己的冤屈哭嚎:“公子,小人知錯了,小人是被這吵鬧聲帶偏的,我一直陪在公子身邊,哪有空閑去和他們勾結串通,請公子明鑒!”
那邊吵得熱鬧,黎雅南樂得看戲,“你不覺得張淳這出戲比戲班子出來的還要好看些嗎?”
溫讓的心好不容易落回實處:“剛才我不比張淳放松。”
黎雅南挑眉:“那小禮要輸了你怎麼辦?一重賭境賴賬是大忌,你奈何不了。”
溫讓想也不想:“把他的臉皮撕下來,也可以親。”
人果真不可貌相,黎雅南下了定論,他不擔心姜禮會被人占便宜,因為能夠讓姜禮吃虧的人都被埋進土裡了。
姜禮的弱點大概在于他不會武,不過驚蟄足以填補這個空缺。
勝負已定,溫讓明白姜禮原本的計劃被打亂,不過他仔細觀察小夫人,卻是沒看出一點惋惜。姜禮擡手指着樓梯口,又溫和地對着張淳說道:“張公子,請。”
白露也同他一道下去站定,此時立夏朗聲道:“張家三公子要當面向我宅中的姑娘道歉,承認自己是厚顔無恥之輩,煩請諸位一齊做個見證。”
所有人立即撒了籌碼聚集過來看熱鬧,張淳輸了一隻眼睛的事實也被衆人打趣:“張兄,您今日賭得精彩,連眼睛都輸出去了。”
“我說今日賭坊裡的地面怎麼如此幹淨,原來是以張兄的顔面掃的。”
他們京城子弟的關系比之溫讓想象還要塑料,如此落井下石冷嘲熱諷也不怕張淳心中記恨,到時候哪裡有這些人的好果子吃?
黎雅南似看透他的想法,一言難盡:“你在想什麼呢?張淳這種品行不端的人能結識如何端方持重的君子?再則說有志之士是你在賭坊裡可以遇見的嗎?實不相瞞,張淳有幾房妾室就是從那些人手中強取豪奪走的,換你你忍得了?”
那就說得通了,那就不奇怪了。
張淳臉漲紅,支支吾吾地說着抱歉,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诋毀自己的詞句,說得極為艱難和勉強。
姜禮不慣他,在二樓高聲道:“煩請張公子大聲些,我在樓上聽不清楚便做不得數。”
一瞬間屈辱淹沒張淳,他掐緊自己的手,才勉強收住難堪和憤怒,又提亮了聲音:“是我鬼迷心竅,是我色膽包天,是我恬不知恥,沖撞了白露姑娘,請姑娘開恩,原諒張某!”
“大點聲。”姜禮聲音淡淡。
“請姑娘開恩,原諒張某!”
“再道。”
“請姑娘開恩,原諒張某!”
“請姑娘開恩,原諒張某!”
當說到第七遍時,姜禮終于松了口,“張公子覺得屈辱嗎,覺得難受嗎?你何曾想過被你欺淩的女子,她們心中有多少不願。”
張淳笑了,笑得頗有幾分諷刺,“行俠仗義?區區一個你,能救得下幾個人?普天之下我這樣的多了去了,看不慣你可以選擇不看,就像在座的各位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娘子不如問問你夫君,娶了你這麼個羅刹鬼,他到底有沒有過後悔?”
他幹脆也不捂眼睛了,長袖一展,指尖直指着樓上的姜禮,聲音又提高了些許:“大家快來看啊,就是這位娘子看不慣我們這些人,說我們男人有幾房妾室就是恬不知恥,是犯了天條,她家夫君就站在旁邊吓得氣兒都不敢出。咱們也打個賭吧,你這樣的婆娘太強勢,沒有郎君受得了你,最多不過半年他就會納妾,學不會乖巧柔順的夫人誰會放在心上?屆時郎君記得給我遞張帖子,張某好來看您夫人在一衆小妾中逞威風的模樣。”
溫讓剛要動,被姜禮一把扯住衣袖遲疑了一瞬,隻見身旁一道影子翻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