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郎中匆匆地跑來,診了會兒脈,便忽然驚慌失色地站起了身,他神思不屬地連聲低喃着“不成了、不成了……”,最後連藥也沒開,抱着藥箱就匆匆地跑了。
嘈雜的内室瞬間靜下來。
滿屋子的人神色各異,放緩了忙碌着的腳步。
在屋裡衆人的注視下,趙嬷嬷眼珠子轉了轉,朝長安躬了躬身,快速地說了聲“奴才去送送郎中先生”,便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長安頭也未擡,仿佛沒有聽見。
丫鬟小厮們望着趙嬷嬷離開的身影,面面相觑,很快,也三三兩兩地悄悄退了出去,房裡隻剩下了容淵和長安。
雨水終于落了下來。
先是幾滴,漸漸的,連成了一條條線,直至暴雨如潑,傾盆而下,厚重的雨幕圍成一張厚重的帷帳,似要将天地吞噬。
長安依舊跪在床頭,按着上輩子請來的那個郎中囑咐的,在雜物間尋到了酒,沾濕了帕子,不斷地給容淵擦額頭、臉頰、脖頸、胸膛、後背……
來福跑進來的時候,長安已經重新拿暖爐溫了熱水,給容淵又擦了身,換過了衣裳,還往爐子裡撒了一點安神的熏香。
長安抱着膝,和點點一起蜷在腳踏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容淵醒過來。
“長安!不好了!”來福邊壓着嗓子低喊,邊拽住長安的胳膊,火急火燎地要拖着他往外跑:“四小姐過來了!趕快去别處躲躲!”
長安轉過身擡頭看向來福,沒有動。
來福拖不動長安,急得滿頭的汗,縮着脖子不住地回頭望,慌張地跟長安解釋:“老爺夫人被刺傷了,現在都還昏迷不醒着,阖府上下都說是大少爺身上的邪祟給鬧的,四小姐領着一群人已經到了咱們院外了!現在正氣勢洶洶地在外頭喊着要除祟,你快别守在這兒了,出去避避吧!”
話音剛落,容沁尖銳的叫喊聲已經伴着刺耳的犬吠聲在院子裡響了起來:“……滾開!你們這些不長眼的,竟敢攔本小姐的路!”
長安将幔帳從雕花銀帳勾放下,彎下腰,看着仍然昏睡未醒的容淵,輕輕碰了碰他緊蹙的眉心,聲音很輕、卻很堅定:“阿菟别怕,有我在,不會讓她進來的。”
長安松開手,将幔帳嚴嚴實實斂好,轉身朝外走去。
來福聽着長安說的話,驚慌失措道:“你瘋了嗎,大少爺八成已經不成了,以後沒人再能護得了你了,你敢去攔四小姐路,不是找死嗎?”
長安知道來福是為自己好,偏頭低聲說了聲“謝謝你,來福”,才拿開了來福拽着他的手,說:“但是我不會走的,大少爺對我那樣好,我死也要守着他,你快走吧,别讓四小姐瞧見了你。”
長安對來福笑了笑,擡腿邁過門檻,平靜而堅定地朝人群走了過去。
大少爺倒下了,聽玉苑人心潰散,原本便對容淵沒什麼忠心的奴才們自然也不會盡心去攔,容沁很快便帶兩頭獵犬橫沖直撞地闖了進來。
直到撞上了立在台階正中的長安。
長安不避不讓,眼中沒有絲毫膽怯畏懼:“大少爺已經睡下了,小姐請明日再來吧。”
容沁跋扈慣了,從小到大從未受過半點磋磨,見竟然還有人敢攔她,立刻吹眉瞪眼,指着長安尖聲叫起來:“禍鬥、赤猙,去給我咬死他!”
兩頭獵犬獠牙畢露,繩鎖一松開,便如離弦的箭,猛然朝長安撲過來。
長安雙手掐住迎面朝他撲來的那隻赤黃色獵犬的脖子,和那隻半人高的獵犬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疼痛感從渾身上下傳來,但很快,所有的痛覺感官轉移到了右腿小腿傳來一陣劇痛上。
長安咬緊牙關,低頭看去,另一隻黑色獵犬已經狠狠咬住了他的褲腿,鋒利的獠牙深深嵌入了肉中,鮮血淌了一地。
長安後背瞬間被汗浸透。
容沁看得開心,蹦蹦跳跳地拍起手來,連聲叫着“赤猙”。
赤黃色獵犬受到鼓舞,愈發興奮,連滾帶爬地在泥裡翻滾了幾圈,後腿一蹬,便嘶吼着再次朝長安飛撲過來。
長安坐在青石闆上,雙目直直地盯着那隻叫禍鬥的獵犬,盯着順着獠牙淌進喉嚨的鮮血,心念一動。
漆黑的禍鬥眼珠驟然變得通紅,發了狂似的一躍而起,“咔嚓”一聲,咬斷了飛撲過來的赤猙的脖子。
歡叫聲戛然而止。
驚恐的尖叫聲在院中四處響起,破碎衣料、鞋襪散落一地。
長安在冰冷的石闆上坐了很久,直到疼痛漸緩,顫抖的右腿漸漸恢複知覺,才一點點将自己挪到門邊,撐着門框爬起來。
他沒有再去管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進了房門,走到床榻邊,慢慢吞吞地坐回了腳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