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棂灑進來,熏籠的木質香與芸香草的清香交織在一起,散發出一種細膩而安甯的味道來。
半開着的窗邊,長安沐浴在陽光下,手腕懸空着,手指間捏着一隻細細的狼毫,正聚精會神地伏在案上畫畫。
趙嬷嬷杵着拐棍小跑進來,隔着屏風躬身叫了聲:“大少爺。”
容淵拿鎮尺拂了拂案上的宣紙,淡淡道:“什麼事?”
趙嬷嬷喘着氣,似很激動,語氣裡含着不自勝的喜意,壓着聲音道:“東院那邊鬧起來了!”
容淵神色沒什麼變化,似乎外頭發生的事都在意料之中,隻漫不經心地問:“老爺将人收做姨娘了?”
趙嬷嬷一愣,頓了一下,忙連聲恭維道:“是,大少爺您真是料事如神!”
趙嬷嬷剛在那邊院裡瞧了通大熱鬧,此刻回來報,忍不住要多講幾句,聽着容淵的語氣,感覺他心情還不錯,便繼續又道:“其實原本是隻收做了通房的,結果今個兒一早四小姐跑去鬧了一通,把兩個都鬧成了姨娘了。”
趙嬷嬷說得呵呵直笑:“這繼室也是倒黴,剛失了管家的權,受了冷落,前幾日便病了一場,多日閉門不出,跟老爺之間原本已經緩和了些了,結果四小姐忽然跳了出來,竟跑去老爺房裡摔起了動西,扯着兩個通房的頭發撕扯叫罵,把老爺氣得當着衆人的面扇了她好幾個巴掌,當場就發了話,要四小姐磕頭賠罪,還直接将兩人都擡做了姨娘。”
容淵嘲諷一笑,道:“蠢貨。”
方氏心腸歹毒,生得一雙兒女更是蠢笨無醫,一家子都令人厭惡至極,尤其是那個色膽包天的容澤……
容淵閉了閉眼,竭力平緩了呼吸,叫自己冷靜下來。要處置這些東西容易,以後時間還多着,如今安心地讓長安調理身子才是最要緊的,旁的,容淵什麼都能忍。
趙嬷嬷還想繼續講,但容淵懶得再聽這些狗咬狗的污糟事,打斷了趙嬷嬷說話,吩咐道:“讓人繼續盯着。”
趙嬷嬷立刻噤了聲,躬身退下去了。
長安在一旁豎着耳朵聽得正認真,突然發覺趙嬷嬷走了,忙把筆又豎起來,裝作自己一直在畫的模樣,急急忙忙下筆點下幾團。
因為太過慌亂,以至于一瓣瓣頓挫的墨點全然不似紅梅,倒像是貓爪子沾了墨團,胡亂踩上去的。
容淵垂眼瞧着,忍俊不禁,伸手擡了擡長安的手,輕聲說:“凝神,下筆要輕,順着花枝畫點,先聚後散。”
長安本就心虛,聞言立刻提起精神,聚精會神地繼續畫起來。
容淵瞧着長安筆下的紅梅,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前些日子方氏送來一對貌美如花的孿生姐妹,說我也到了知事的年紀了,要給我做通房。”
筆尖在宣紙上暈開一團墨點,長安細白的手指微微攥起,筆懸在半空。
“手腕放松些。”容淵低聲道。
容淵握住長安的手,一邊帶着他繼續下筆,一邊低聲同長安講:“因方氏如今是我名義上的母親,我不便回絕,隻得先收下了,再讓趙嬷嬷以我年紀小,無福消受為由,将這對孿生姐妹轉贈給了容老爺。”
容淵換了支筆,筆尖沾上方才研好的墨,教長安拿着,帶着他繼續描花蕊:“沒想到那對姐妹很得容老爺喜歡,一連七八日都宿在了她們房裡。”
容淵輕嘲,道:“無心插柳,倒是正中下懷了。”
長安垂着眼看宣紙上的那支紅梅,思緒完全沒能跟着容淵轉,滿腦子都是從容淵嘴裡說出來的“貌美如花”那四個字。
長安還記得在缥缈山上那日,他與大少爺的最後一面,缥缈山的人曾将他送給大少爺,但大少爺隻瞥了長安一眼,便嗤笑着反問了句:“極品美人?”
長安還記得那時大少爺的眼神,嘲弄、厭惡、不屑一顧……
長安抿了下嘴唇,莫名的,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忍不住問:“阿、阿菟都說貌美如花……那對姐妹一定是很美吧?”
容淵心兀地一跳,嘴上卻狀似随意道:“還行。”
容淵很少對什麼事發表意見,對于這世上的許多事情,他好像都不太在意,也不會有什麼反應,能讓他說出“還行”,那應該就是很合心意了。
若是不是繼主母送來的人,若是大少爺年紀再長些,大少爺是不是……是不是就将人留下了?
這麼一想,長安心裡就更郁結了。
容淵不動聲色地瞧了長安許久,見他頻頻走神,嗓子越發地緊,無心再作畫,将狼毫筆擱到筆山上,扯起唇角,問:“算起來,長安也到了束法之年,可想過婚配之事?”
長安一怔。
“我……”突然被轉到這個話題上,長安腦子還有點懵,話都說得磕巴了一下:“我沒有想過,這些事……”
容淵聲音更輕了些,幽幽問道:“那長安有……心儀的女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