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大段規矩不規矩的話說得跟繞口令似的,長安聽傻了眼,被容淵戳了一下臉,才呆呆了“啊”了一聲。
容淵眼底含笑,輕輕捏了捏長安白嫩嫩的臉蛋,佯裝正色地道:“憑什麼規矩不規矩,從今以後我的規矩便是規矩,不許你叫什麼‘大少爺’,也不準再自稱‘奴才’,你自己掂量着辦吧。”
容淵帶着腦子暈暈乎乎的長安去院子裡頭轉了會兒,消了會兒食,才牽他回去午睡。
許是方才那一番話起了作用,容淵拿下兩個枕頭,叫長安過來,長安沒再像前幾日那樣鬧騰着要下去鋪床,乖乖地點點頭,就爬進去躺下了。
容淵也脫了鞋躺過去,扯過來被褥給兩人蓋上,面對面地躺着,長安原本還很拘束,似隻受了驚的小貓,抱着尾巴縮成一團,睜着眼睛把容淵望着。
長安沒有午睡的習慣,他以為自己是陪容淵睡覺。
但或許是昨夜剛病了一場,長安身子還乏着,被暖洋洋的日光曬着,熱烘烘的暖爐烘着,竟沒一會兒便覺困意上頭,腦子裡思緒變得模模糊糊了。
容淵拿手遮住他的眼睛,輕聲哄他說:“睡吧”。
長安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容淵靜靜地看長安的安睡的臉龐,看着他輕閉合的眼睛,看着眼睫在下眼睑投下的陰影,心跳不自覺地放緩了,仿佛整個世界都跟着靜了下來。
直到耳畔的呼吸漸漸變得沉了,長安陷入了深眠,容淵又他替斂了斂褥子,才起身下榻,輕輕地将床前的幔帳放下來了兩層,拿上披風,往外室走過去。
外頭暖爐上的藥罐子忘了蓋上,屋裡萦繞着一股濃濃的藥味。
容淵将藥罐拿下來,将裡頭藥渣倒了,又将藥罐清洗幹淨,放到窗台上曬着,倒了一壺水繼續擱在暖爐上燒,才披上披風,往外走出去。
來福已經在花廳裡候了許久了,在他身後還跪着三個人,見容淵進來,皆瑟瑟發抖,仿佛害怕極了,幾乎要将頭埋進地裡。
來福立刻跪下來,朝容淵磕了一個頭,說:“大少爺,當初與奴才與長安一同共事、處處排擠長安、欺負長安的便是他們三個。”
當初長安剛被調來内院的聽玉苑時,處境其實是沒有很糟糕的。
長安生得白淨,跟個小丫頭似的,他雖隻是府中最低等的雜役,院裡的丫鬟們卻都很喜歡他,也很願意逗他玩。
不似在外院時,大家雖都是雜役,卻也誰都瞧不上誰,互相都不搭理。
因為沒太多規矩,也沒什麼人管,相處起來氛圍都還不錯。
但不知怎麼的,沒過多久,丫鬟姐姐們忽然躲着他、不再理他了。
後來才知道,是因為長安性子内斂,太過老實,平日裡隻知埋頭幹活,不會跟着其他人溜須拍馬,又因是外院來的,管事的田嬷嬷嫌他身份卑賤,便處處針對他。
院裡其他雜役們很快察覺出風向來,為了在田嬷嬷面前長臉,便見風使舵地開始排擠起他。
将最苦最累的活兒都推給長安都算不得什麼,挨餓受凍才是最難熬的,那時正值冬日裡,在這院子裡,長安幹活得是最多的,卻時常吃不上飯,分不到幹淨衣裳,就連睡覺,都夜夜被人趕在外邊。
那幾個雜役早早地便關了門不許他踏進屋,嫌他髒了地方。
長安原本年歲就比他們小些,個頭也才隻有他們一半高,在聽玉苑裡待了兩年,更是餓得瘦骨嶙峋,說話聲兒都再聽不見了。
人人都知長安可憐,卻人人都隻視而不見。
後來長安得了主母青眼,境遇終于好了些,可僅過了小半年,主母便病逝了,聽玉苑送走了一批奴才,他們同長安一塊被遣離了聽玉苑。
他們這些人運氣都還不錯,分去了内院的各個院裡,唯獨長安運氣最差,被趕去了外院做苦力。
外院的活計那樣重,他們甚至都覺得以長安這樣瘦弱的身子,大約早已經死了。
卻沒想到,長安不僅活着,還又得了大少爺的青眼,成了這院裡的大管事。
容淵聽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詭異極了,透着一股難以名狀的瘋狂,叫人不寒而栗。
幾人幾乎要被他吓死,他們早上剛觀過那場刑,此刻害怕極了,不要命的哭叫着認錯求饒,痛哭流涕,說願意給長安當牛做馬賠罪。
容淵笑夠了,輕聲說:“當牛做馬,你們怕是不配。”
花廳内空氣幾乎凝住,幾人癱倒在地,以為自己即刻要死了。
容淵垂下眼,再次開口道:“兩條路。”
“或是亂棍打死,或是……自今日起,每日夜裡到後院小池塘裡泡着,熬得過十日,便一筆勾銷,該當如何,你們自己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