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回來得很快,大約是一路跑過來的,她氣喘籲籲地将湯端給容淵,便立刻滿臉關切地問:“趙婆子,你說有事要找我們大少爺,究竟是什麼事?”
趙嬷嬷視線下意識瞥向容淵,說:“……無事了。”
容淵輕輕笑了笑,道:“既無事,田媽媽,幫我送趙嬷嬷出去吧。”
方出了聽玉苑,田嬷嬷便急吼吼地拽着趙嬷嬷的胳膊質問:“怎麼回事,人呢,怎麼沒帶走?”
趙嬷嬷垂着頭含糊道:“大少爺不願意放人。”
“什麼!?”田嬷嬷一聽便急了,指着趙嬷嬷罵起來:“你個蠢貨!竟然這麼點兒事都辦不好……”
趙嬷嬷全程不言不語,腦子裡盡是方才在聽玉苑裡聽到的話。
“方才您也瞧見了,田媽媽已另謀其主,我這聽玉苑裡怕是再供不下這尊大佛,如今這兒正缺一個掌事的,不知道嬷嬷是否願意?”
聽玉苑的掌事嬷嬷……
漿洗房不是個好差事,底下事多人雜,一年到頭根本撈不着什麼油水不說,還極易出岔子、受責罰。
聽玉苑雖然較其他幾個院子稍冷清了些,可再怎麼着,這兒住着的也是主子,地位高出一大截不說,這院子裡頭的油水有多厚,端看那田婆子就知道了。
若是有機會取而代之,哪個傻子會不願?
“隻是這府中事務如今被我那繼母掌管着,輕易換不得人。”
容淵把玩着手中的金钗,語氣慢條斯理,唇角含笑,無端地便叫人信服:“能不能取而代之,端看嬷嬷願不願意陪我冒這個險了。”
趙嬷嬷又摸了摸被揣在懷裡的金钗,眼裡頭的猶豫漸漸被貪婪取代。
*
打發走了兩個婆子,容淵又去了趟膳房。
聽玉苑裡是有自己的小廚房的,昨日那頓晚膳便是出自小廚房的手筆,因此在聽玉苑的掌事嬷嬷換人前,小廚房定然是暫時用不了了。
好在容淵以前在膳房裡還留了個人手。
是當初被田氏從聽玉苑遣出去的一個小雜役,如今在膳房裡打雜。
容淵之所以還記得這麼個無關緊要的人,是因為每年的賬本上都有那麼一筆開銷,是容淵母親當年的施惠。
容淵接手後,便将小雜役病重的母親接來了聽玉苑。
他懶得動母親生前的賬,也懶得每年去費功夫确認人是不是還活着,況且人要捏在手上,這筆銀子花出去才有相應的價值。
如今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容淵昨晚過去拿點心時,吩咐那小雜役去裝了兩份一模一樣的。
雜役聽後面色有些疑惑,還問了容淵,膳房裡還有許多吃食,需不需再裝些不一樣的,容淵隻笑了笑,告訴他,其中一份是帶去給他母親的。
一晚上過去,小雜役大概終于想明白了昨晚容淵非要送一份給他母親的用意了,吓得臉色發白,連連給容淵磕頭表忠心。
容淵倚在假山邊,沒有表情地審視着地上的人。
拿給長安吃的東西,容淵不可能假手旁人,有毒沒毒,他自有法子能确認,否則昨晚的點心他也不會拿給長安吃。
容淵隻不過想驗驗這個人堪不堪用罷了。卻沒想小雜役磕得十分實誠,竟沒幾下便磕破了頭流出了血。
容淵眉頭一下擰了起來:“别磕了。”
容淵拎着食盒,仍同昨晚一般走小路回的聽玉苑,一路上臉色都不太好,直到推門進卧房的一瞬間,面上才終于有了些溫柔的暖意。
屋裡頭靜悄悄的,因未開窗,顯得有些昏暗。
長安記着大少爺的吩咐,沒敢出去亂跑,但又實在無事可做,便又躲回了昨晚待過的那塊地兒,靠在床邊昏昏欲睡。
容淵進來的時候,便瞧見一小團單薄瘦弱的小身影抱着腿,蜷在床下的腳踏邊。
聽玉苑裡每月紅籮炭的量不多,燒火用的木炭煙大,沒法拿來取暖,因此容淵每年冬天隻在最寒冷的夜裡用一用炭火。
現在一夜過去,昨夜炭盆裡的炭早就燃盡了,屋裡冷得跟冰窖一樣。
長安身上隻着件單薄的中衣,也未着鞋襪,凍的整個人都縮着,露出一雙光着的腳丫沒地方藏,隻能可憐地疊在一塊兒,凍得沒了丁點兒血色。
似是隻被人丢棄的可憐小流浪貓。
容淵剛緩和的面色再次沉下去,将食盒和藥碗順手往桌上一扔,三兩步走到長安身邊,解下身上的鬥篷,将長安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長安被聲響驚醒,仰頭便看見了大少爺,還沒來得及跪下行禮,便感覺身體一輕,再被放下,屁股底下坐着的硬木闆變成了軟綿綿的褥子。
容淵在床邊坐下,伸出手,探進裹着長安的鬥篷裡,把長安的手和腳拖過來摸了摸。
他手很暖,跟湯婆子一樣,一貼上去,長安凍僵了的手腳便有了些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