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從長安臉頰滾落,“啪嗒”一聲,輕輕滴落到地闆上。
容淵手腳發涼,渾身似被浸在冰冷的水裡,他慢慢俯下身,蹲在長安面前,伸出手,想去碰長安埋在手肘裡的臉頰。
但指尖才剛剛碰到鬓邊的發絲,長安就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容淵的手僵在原地。
他定了大約有一息的時間,然後毫無征兆地,他把手擡了起來,毫不猶豫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長安噌地擡起了臉。
容淵啞聲道:“是我說錯話了。”
容淵扶住長安有些顫抖的身子,拂下袖口,擡起胳膊湊過去,很輕很輕地給長安擦去了眼眶裡的淚水:“我不該開那樣的玩笑,那些銀子原本是我給郎中的賞錢,與長安無關,本就不用長安來還。”
長安眼淚都忘了繼續掉,恍恍惚惚地盯着容淵看。
在長安的記憶裡,大少爺一直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他從不對任何人低頭,也從來不必讨好任何人。
可此刻大少爺竟低低地彎下了他的脊背,卻僅僅是為了替長安擦眼淚。
長安覺得自己在做夢。
“長安。”容淵低下頭,低低地叫着神情恍惚的長安,語氣刻意放得沉了些,給人一種不容置喙的信服感:“你先聽我說。”
“我這次請郎中過來,不全是為了你,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
“你知道的,我在這府中處境艱難,母親去得早,我雖為家中長子,實則手中卻并無權力,容老爺雖是我父親,卻并非我一人的父親,這府中如今是方氏獨掌大權,為了她的兒子,她一直想盡辦法地想除掉我。”
“我需要一個能完全信任的人,我需要他能站在我身邊,我需要他來幫我。”
“可這府中人人都想害我,除了你,長安。”容淵專注地,深沉地望着長安:“除了你,我再找不到一個能信任的人了。”
容淵的語速很緩,每說一句,便會停頓一會兒,等待着長安的反應,因此即使長安此刻心神不甯,很難集中精神,也還是奇異地将容淵說的每個字都聽進了腦子裡面。
長安呆呆愣愣的,好一會兒,才怯怯地發出質疑聲:“可是……您身邊不是有田嬷嬷嗎?”
容淵搖了搖頭,簡明扼要道:“我不信她,她若是真的忠心不二,又怎麼會三天兩頭告假往外跑,難道就不怕在她不在的時候,我這院裡出什麼岔子嗎?”
長安其實對府中情況了解并不深,卻也知道大少爺所言沒有虛假。
繼任主母掌家中大權,聽玉苑受冷遇多年,即使是長安,也逮着機會就要偷跑來看看,田嬷嬷同大少爺那樣親,怎麼能安心将才十二歲的大少爺一個人扔在府裡?
“可是……”長安更加猶豫,嘴唇張張合合,也沒把話說全:“可是……”
可是您又為什麼會信任我?
“長安是不一樣的。”像是能聽見長安的心聲,長安沒有問出,容淵卻給了他回答。
容淵擡起手指,很輕很輕地碰了一下長安紅彤彤的眼睛,輕聲說:“即使被壞人趕走,也總跑回來看我,偷偷地給我守夜,照顧我,隻有長安會這樣偷偷地對我好,還從不告訴我。”
長安毫無準備地從容淵嘴裡聽到這些,耳朵一下變得通紅。
他心虛地睜圓了眼睛,又在容淵毫不避讓的注視下更心虛地别過頭,吞吞吐吐好一會兒,才聲如蚊呐地問:“您、您是怎麼知道的?”
長安當時做這些事的時候,自己并不覺得有什麼,可此刻被大少爺這樣說出來,聽起來真的好傻。
“我都知道。”
容淵望着長安,像是在看那束唯一能照亮他的光:“所以長安,即使是為了我,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身體康健,長命百歲,因為除了你,這世上再沒人會護着我了。”
*
炭盆裡的紅蘿炭噼裡啪啦的燒着,不時地送來些許暖意。但就這一個炭盆,寒冬裡是遠不夠取暖。
窗外刮來一陣寒風,長安跟着哆嗦了一下,發懵的腦子恢複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