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一年前,也是一個冬天。
容淵十六歲。
彼時方千柔正值好年歲,紅顔尚在,不僅牢牢掌着容家的掌事大權,也抓着容文钰的心,正是風頭正盛的時候。
唯一不順心的可能就是,容淵拖着個病秧子的身子,竟也長到了束發就學的年紀。
不僅進了文輝堂,身體還一日日康健了起來,甚至被容文钰安排着開始接手容家的店面鋪子生意……
眼見着局面脫離掌控,方千柔如何能容忍。
于是趁着某位大員過壽,容老爺上州府去送禮,方氏終于等到了機會,下了記猛藥,決心趕在容老爺回禹州前要了容淵的命。
這事兒并不難,田嬷嬷已深得容淵信任,毒藥也已經下了經年,隻不過是加大劑量而已。
不過三天,藥效便顯了出來。
容淵病倒了。
方氏把持着容府上下,田嬷嬷把持着聽玉苑,唯一一個還算在意容淵死活的容老爺不在府中,容淵就這樣高燒了一整天,竟沒有一個人來問。
直到當晚半夜裡,聽玉苑外忽然鬧了起來。
誰也沒料到,那個平日裡一向默默無聞、比道邊雜草還不起眼的小雜役長安,竟拉着大夫硬闖聽玉苑,喊着要給容淵看病。
當時守院的人也有私心,見那大夫垂垂老矣,也不知是從哪兒拉來的,看着就像個江湖騙子。
又覺得容淵大概是救不回來了,也不想将事情鬧大,以免容老爺回來治他們個照料不周的過錯,作勢攔了攔,便順勢将人放進去了。
可千千萬萬沒料到,那老郎中一劑藥下去,容淵竟真醒了過來。
緊接着容老爺也回了府,得知容淵病重的消息,立刻遣了郎中住府診治。一衆人見徹底沒了機會,便瞬間都轉了風向,争着搶着在容淵跟前照料,跟容老爺邀功。
最後聽玉苑上下一個個都讨着了賞,成了忠仆,這事兒也被方氏三言兩語輕輕揭過,沒再掀起丁點兒波浪。
唯有一個長安。
被方氏連夜叫人套了麻袋綁了,悄無聲息地賣去了南風館。
從此墜入無間地獄。
天幕低垂,厚重的烏雲壓在屋檐,頭頂黑沉沉一片,轟隆隆雷聲震得人心驚肉跳,天仿佛要塌下來。
内院靠近最東側的一個院子裡。
容澤正鬼鬼祟祟地在方氏的梳妝台邊翻箱倒櫃,搜刮着櫃子裡的金銀首飾,往懷裡的大包袱裡塞。
兀的,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驚雷聲平地炸開,慘白的光如同利刃,照亮了昏暗的視野。
長廊下,憑空出現了一團模糊的黑霧。
容澤一驚,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視野再恢複清晰,眼前的黑霧已經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大漆黑的人影,猶如鬼魅般立在門外,靜靜地盯着他。
室内靜了一瞬。
踏着“叮叮咚咚”金銀玉石滾落一地的悅耳聲響,容淵提劍而入。
容澤曾經是容府裡最受寵的小少爺,自小被方氏如眼珠般寵着,不學無術,欺男霸女,最是嚣張跋扈。
然如今沒了倚仗,容澤又比誰都要慫包。
他就是個軟骨頭,一見着容淵,甚至怕得站都站不穩,容淵還沒發話,他已經軟腳蝦似的軟倒在地。
容淵走到容澤面前,目光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問他:“你可見過長安?”
容澤見證了方氏慘死,容文钰瘋癫,容沁溺水身亡,早已如同驚弓之鳥,容淵的眼睛一看向他,他便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開口聲音都帶了哭腔:“我沒見過……我不知道……”
容淵擡起劍,直指容澤喉嚨。
那劍刃寒光閃爍,鋒芒畢露,輕輕一碰,便輕易劃破了皮肉。
容淵問:“我院子裡的小雜役長安,你可曾見過?”
容澤看着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的血,面色慘白,腦中一片暈眩,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喘不過氣,慌亂之中,他忽然在腦中雜亂的回憶裡抓住了根線頭,立刻喊道:“見過……我見過的!”
容淵收了劍,說:“見過就好。”
下一秒,容淵擡起手,将一團透明的東西硬生生地從容澤腦子裡扯了出來。
容澤記憶裡的長安和如今有些不一樣。
他看着比現在年紀要小許多,依舊是很瘦,卻不似現在這樣的消瘦,尚帶着稚氣,似一個白白嫩嫩的糯米團子。
也是在這個院子。
長安跪在院子外,碰見了剛從賭坊回來到方氏院子裡讨銀子的容澤。
路過長安時,容澤瞥了長安一眼,随即定住,驚奇的眼神中是掩不住的貪婪和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