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娘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在看見沒有焦距的瞳孔後,她又借連續眨眼調節好慌亂,伸出食指輕戳面前人的心口道:“莫姑娘,你可真是會做人呢。”
那面上的神情很快變作冷笑。
“奴家将你們帶進這銀華樓,又帶你們找到想找的人,你不說句謝也就罷了,把口說無憑的事情強加到奴家身上,現在還要空口造謠奴家拿他一大筆錢?這都叫什麼事兒!”
莫祈君絲毫未退。
她平靜地将自己的推測說出:“你若沒有拿陳莽過多的錢,苗姑娘也就不會每一次來我這兒問診都拿自己的嫁妝作數,晨間也就不會因為想向那陳莽讨些安胎的藥而被推搡至大出血。”
“你說什麼?”沛娘怔愣住。
她轉頭望向眼圈微紅的苗霜,語氣都輕緩了些:“你······已有了身孕?”
苗霜沒有對她露出憎惡的神情,隻稍稍搖首,神色悲戚。
沛娘手上洩了勁,退後半步靠在牆上才不至于腿軟。
她嘴唇輕顫:“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已有了身孕,陳莽說······他從來沒碰過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莫祈君道:“事到如今再怎麼說,也于事無補了,你還是先講講,為什麼需要那麼多錢吧。”
她轉身來到書案旁邊跪坐下。
“之後若是和離,按大寰律法,這些錢還是有一部分需要還給苗姑娘的。”
床上鼾聲如雷,罪魁禍首不見醒,酣睡到如同與整件事毫無瓜葛地割裂開。
“我從未喜歡過陳莽。”
沛娘不再用無謂的低賤自稱,面上所有婀娜嬌媚也一掃而空。
“我陪他歡好,隻是因為他願意給我錢。”
“而我用錢,也不是為了自己吃喝享樂。”
她雙手疊放在案面上,睜開眼的時候,裡面隻剩下恨意。
她咬牙切齒地說:“我是為了報仇。”
莫祈君一頓。
說實話,對于沛娘拿錢的用途,她預料過很多種可能。
為己贖身、與人私奔、孝敬權貴、借花獻佛。
沒想到是這樣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
沛娘扯出一個不算好看卻無比真實的笑容問:“莫姑娘,你可有特别珍重的至親之人?”
她眼睫輕盈一動。
“有的。”
“如果這個人為了你而死,你待如何?”
莫祈君略一忖度,開口道:“倘若事在天命,我會用整個餘生紀念她,倘若事在人為,冤有頭債有主,我一定幫她讨個公道。”
“讨個公道······”沛娘放聲大笑起來,隻是眼尾劃出兩道淚痕,“這世間的公道,究竟在哪裡呢?”
她往窗棂望去,外頭被圈在狹小的方框中,如同坐井觀天。
“我原以為官府便是公道,原以為老天爺便是公道,可終究是我錯了。”
“官府根本就不會就事論事,公正不阿,他們隻會唯利是圖,見錢眼開,老天爺也根本就不會讓善惡有報,這天底下不該死的人死得凄慘,該死的人卻活得好好的,憑什麼?”
她厲聲質問,卻無人能夠給予答案。
憑什麼不該死的人要死,憑什麼該死的人卻沒死?
莫祈君從前也試圖尋找過答案。
隻不過後來才發現,并非所有的問題都能夠擁有回答。
“哪有那麼多的憑什麼。”
她的語氣波瀾不驚:“很多時候,不公平隻能咽回肚裡,自我消化,自我排遺,并非你一人如此。”
沛娘拉住她的手道:“莫姑娘,你一定是也有過被人不公對待的經曆吧。”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莫祈君少有回想起,便心如止水。
“我如今擁有全新的生活,隻想把握住現下好好活下去,這句話我告訴了苗姑娘,她因而鼓起勇氣,願意去用和離書譜寫未來的新生,我也把這話送給你,希望你可以······”
“過去?呵呵······”
沛娘收手抱住腦袋。
“過不去的······”
臉上的妝被淚沖刷成淩亂的一片,她閉上眼,聲音裡依舊帶着哭腔:“我永遠都記得阿胥那張臉。”
“他還那麼小啊,前一天還在叫我‘阿姐’,和我說‘阿姐,你的病馬上就會好起來,到時候我們一同去摘果子。’可是呢,我的病好起來了,我的阿胥又去哪了?”
“他那麼乖的一個孩子,為了給我治病而幹了偷竊這樣的錯事,可那臧文德連個給他改正的機會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