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裡,幾片白雲流動。濟中城城郊的南湖裡,荷花正盛。黎獻愚在渡口的船夫那兒租下一葉小舟,将包裹放于船上,随後朝七歲大的小黎禾伸出手。
“禾兒,來。”
小黎禾拉着黎獻愚的手,輕輕踩上小舟。
黎獻愚囑咐:“禾兒先坐好。”
小黎禾乖巧地坐在船闆上,望着一旁比自己還高的荷花與荷葉。
黎獻愚手握短棹,用力一劃。船拖着層層漣漪,朝湖心遊去。
每當小黎禾以為無路可走時,前方的荷花就會退開,讓出一條路來。
荷葉群一動,頓時一片飛鳥驚起,撲騰翅膀,躍動在淺粉的荷花上。
來到湖心後,黎獻愚放下短棹,面對小黎禾,坐于船頭,打開包裹,從裡拿出一根長箫與一根短箫。他将短的那根交予黎禾。
黎禾握着短箫,乖巧地望着父親。
黎獻愚溫柔一笑,“禾兒,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荷花。”
“不錯,真聰明。那爹爹給你吹一首關于荷花的曲子,如何?”
小黎禾點點頭。
黎獻愚吹奏起來,悠揚空靈的箫聲,回蕩在整個湖泊上。小黎禾望着爹爹,雙眼清透波瀾不驚。
而黎獻愚眉眼之間,卻越發感傷。他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與夫人孟彩一同劃船賞景的時光。
一曲罷,黎獻愚放下玉箫,看向女兒,卻不能在其眼眸之中看到任何情緒的波瀾。黎獻愚微微蹙眉,依舊笑問:“好聽嗎?”
好一會兒小黎禾才點了點頭。
黎獻愚眼露擔憂,随着黎禾一點一點長大,他越發發覺她的與衆不同。最開始黎獻愚懷疑黎禾有智力缺陷,可是她卻有着過耳不忘之能。任何曲子,隻要聽了一遍,她就記住了,随便一個樂器,隻要試一遍音,她就能準确地将聽過一遍的曲子複現出來。
可諷刺的是,上天給了黎禾這樣的才能,卻同樣賦予其緻命缺陷:不通人情。黎獻愚實在想不通,就算空有這樣的才能,如若不通人情,如何能演奏出好的音樂?
他正思索時,小黎禾握住短箫,學着爹爹的樣子,吹出一聲。
黎獻愚一愣,恍然看向小黎禾。
小黎禾的氣息自然不比黎獻愚的氣息那般深厚,她吹出的音也薄、短了些,但每一個音都很準确,甚至她還吹出了黎獻愚因情緒變動而改的調。
黎獻愚漸漸動容,待小黎禾吹完後,他說道:“婉轉動人,很好。不過禾兒不必模仿爹爹的每一個音。當禾兒吹這首曲子時,這首曲子就屬于禾兒。你覺得應該怎麼吹,就怎麼吹。”
小黎禾盯着黎獻愚,“那我該怎麼吹?”
“那你看一眼四周呢。”
小黎禾環顧四周:深墨綠的荷葉迎着陽光,微微晃動;荷花筆直高立,淺粉的花瓣像是半透明的琉璃;翠綠的蜻蜓撲閃翅膀,在水面上跳動,激起漣漪。
黎獻愚饒有興緻地用手觸碰湖面。小黎禾起身,爬在船舷上,低頭望着水中倒映。
“禾兒要不伸手感受一下?”
小黎禾伸出手,觸碰水面,瞬間眼睛一亮。
“感覺怎樣?”
“涼的。”
黎獻愚拿起短棹,往荷葉邊上靠,随後取下一片小荷葉,送給小黎禾。
小黎禾拿着荷葉,将其對準陽光,觀察陽光照射下,荷葉的脈絡。
黎獻愚道:“聞一聞。”
小黎禾湊近聞了聞。
“感覺如何?”
“嗯......”小黎禾思索片刻,“葉子的味道。”
黎獻愚忍俊不禁,點點頭,“嗯,葉子的味道。”他站起身,抱起小黎禾,“聞聞那荷花?”
小黎禾伸出稚嫩的小手,拉過一朵荷花,一問,“花香。”
“和你之前聞的梅花香一樣嗎?”
小黎禾搖了搖頭。
黎獻愚放下小黎禾,撫摸她的腦袋,“那禾兒可以把剛才的感受吹進曲子裡嗎?”
小黎禾微微蹙眉。
黎獻愚蹲下身子,鼓勵道:“試一試。”
小黎禾握住竹箫,又看了一眼荷葉、荷花、蜻蜓與藍天白雲。
忽而一陣風吹來,吹得荷葉搖曳、衣裾飄飄。随風一同奏響的,是小黎禾的竹箫。
聽了一會兒,黎獻愚恍然大悟:禾兒的箫聲清脆幹淨,好似沒有任何情緒,可這份幹淨就如同這大自然一般,一塵不染。黎獻愚這才明白,禾兒未必是冷漠無情,隻是人之情還未沾染她的心靈,就如同這景色一般,如果無人觀賞,這景色哪裡會帶有人的情感?